《木麻黃樹》是英國“最偉大的短篇小說家”、“故事圣手”毛姆的一部短篇小說的代表作,收錄了他最出色的六個短篇。這些小說篇幅大致相當,介于中篇和短篇之間,并都以馬來亞、婆羅洲為背景,生動地描寫了一些西方人(大多數(shù)是英國人)在遠東殖民地的經(jīng)歷,特別描寫了他們在與原來所處的西方文明世界隔絕之后,在精神上受到的種種折磨!澳韭辄S樹”本來是一種在熱帶的沼澤和岸邊瘋長的植物,當毛姆發(fā)現(xiàn)當?shù)厝藢⑵湟曌饕环N不祥的征兆后,遂決定取之以為他這本專寫東南亞背景的短篇小說集最恰切的書名。在殖民地的大背景下,每一段悲慘人生經(jīng)歷的背后,無論是害人者還是受害者,可以說最后都是受害者,沒有一個是勝利者。文化差異、沖突、孤獨、恐懼、犯罪,是這六個短篇的關(guān)鍵詞。評論家西利爾·康諾利將這本短篇小說集列為“現(xiàn)代主義運動百部經(jīng)典”之一,認為它“為我們準確地描繪了英國人在遠東的生存狀況,這是以前從來沒有人寫過的”,小說家哈特利更認為這是一部近乎完美的作品,它具有“強大的敘事能力和獨特的戲劇效果”,它“深刻地揭露了人物內(nèi)心動機中更卑鄙的一面,而且分析透辟”。時至今日,《木麻黃樹》仍被譽為毛姆最優(yōu)秀的短篇小說集之一,這六個短篇已經(jīng)成為短篇小說這一文學(xué)體裁的范本。 作者簡介: 毛姆(1874—1965),英國著名作家,被譽為英國“最偉大的短篇小說家”、“故事圣手”,整個英語世界最暢銷的作家之一。 目錄: 原序 赴宴之前 鐵行輪船公司 駐地分署 環(huán)境的力量 膽怯 信 原跋 譯后記赴宴之前赴宴之前斯金納太太做事情喜歡守時。她早早地穿戴整齊,身上那件黑色的真絲外套既適合她的年齡,又適合她為死去的女婿服喪。此時,她還要戴上一頂帽子。對于這一點,她有點兒猶豫,因為帽子上裝飾的白鷺羽毛很可能會引起一些朋友尖銳的非議,而她去赴宴時又免不了會碰上這些朋友;要獲得這些羽毛,就必須殺死那些美麗的白鳥,而且必須在它們交配的季節(jié),這話聽起來多嚇人呀;可話又說回來,這些羽毛真的很漂亮、時髦,不戴上的話豈不是太愚蠢了,而且要是被她女婿知道,準會傷了他的感情。他從婆羅洲那么遠的地方把羽毛帶回來,不就是為了讓他岳母開心嘛。當時,凱瑟琳的神情似乎就不那么喜歡,如今噩耗傳來,她一定后悔當初不該那樣,不過凱瑟琳從一開始就沒有真心喜歡過哈羅德。斯金納太太站在梳妝臺跟前,戴上了那頂帽子,然后用一枚鑲著一顆大圓珠子的發(fā)針把它固定住。畢竟,這是她僅有的一頂漂亮帽子。要是有人跟她說起這幾根羽毛的事兒,她自然知道如何應(yīng)對。 “我知道這種事很嚇人,”她會說!拔易约菏墙^對想不到要買這些羽毛的,是我可憐的女婿最后一次回國探親的時候帶回來的。” 這樣就解釋了她擁有這幾根羽毛的理由,也為她戴這幾根羽毛找到了借口。她的那些朋友一向都很和善。斯金納太太從抽屜里拿出一塊干凈手帕,在上面灑了幾滴古龍水古龍水(EaudeCologne),又譯科隆水,一種原產(chǎn)于德國科隆的香水。。她從來不用香水,因為她覺得使用香水有點兒輕佻,但古龍水卻讓人神清氣爽。她差不多打扮好了,于是抬起頭,眼神越過梳妝鏡,朝窗外望去?ㄞr(nóng)?海伍德今天要舉辦一個花園宴會,而且趕上了個好天氣。風是暖暖的,天是藍藍的;樹上還沒有褪盡那早春的綠意。小外孫女正在屋后狹長的花園里忙著把自己那片小小的花床弄得松軟一些;斯金納太太看在眼里,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她希望瓊的臉色不要那么蒼白,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錯誤地把這孩子留在熱帶地區(qū)。這么小的年紀,成天板著臉,從沒見她蹦蹦跳跳的天真樣兒。這時,小女孩正悄悄地獨自玩著游戲,給花圃里的花澆水。斯金納太太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前襟,然后拿起手套,走下樓來。 凱瑟琳坐在窗前的寫字臺邊,忙著整理幾張名單,因為她是婦女高爾夫俱樂部的名譽秘書,碰到有競賽的時候,就會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杉词惯@么忙,她還是早就準備好了參加宴會。 “你最終還是穿上這件套衫啦,”斯金納太太說。 吃午飯的時候,她們就為凱瑟琳到底應(yīng)該穿這件套衫還是那件黑綢衫討論了好一會兒。那件套衫黑白相間,凱瑟琳覺得比較時髦,不過不太像服喪的樣子。但米莉森特卻贊成穿這一件。 “我們干嗎都要穿得像剛從葬禮上回來似的,”她說!肮_德都死了八個月啦。” 斯金納太太覺得這話聽著有點兒不順耳。米莉森特從婆羅洲回來以后,舉止態(tài)度都不太正常。 “你不會現(xiàn)在就脫掉喪服吧,親愛的?”她問道。 米莉森特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現(xiàn)在人們服喪跟從前不一樣啦,”她說道。她停了一下,繼續(xù)說話。她說話的語氣,斯金納太太覺得很是奇怪。凱瑟琳也明顯地注意到了這一點,因為她也用不解的眼神瞟了姐姐一眼。“我敢肯定,哈羅德也絕不會要我永遠為他服喪的! “我早就穿戴好了,因為我有事要跟米莉森特說,”凱瑟琳答道,算是對母親那種懷疑眼光的回應(yīng)。 “哦,是嗎?” 凱瑟琳沒有解釋。她把那幾張名單放在一旁,皺起眉頭,把一位女士寄來的信又讀了一遍。那位女士在信里投訴委員會不公平,竟然把她應(yīng)得的讓棍數(shù)目從二十四減到十八根據(jù)高爾夫球賽規(guī)則,以擊棍數(shù)較少者勝出。業(yè)余球員與正式球員比賽,業(yè)余球員可以將其擊棍數(shù)減去讓棍數(shù),以其相減的差數(shù)與正式球員的擊棍數(shù)相比。例如:業(yè)余球員擊棍78下,減去讓棍數(shù)18下,所得為60下;正式球員必須少于60下才算贏過業(yè)余球員,否則即使實際擊棍少于業(yè)余球員也算輸。。作為婦女高爾夫俱樂部的名譽秘書,必須具備相當?shù)闹腔邸U陉柵袷刮葑永锔杏X陰涼。斯金納太太戴上她那副嶄新的手套,看著哈羅德生前托她保管的那只碩大的、染得光彩照人的木制犀鳥;她覺得這個標本有點兒奇特,而且粗野,但哈羅德卻對它十分珍愛。它帶有一點宗教的意味,連卡農(nóng)?海伍德也對它倍加贊賞。沙發(fā)靠著墻,墻上是幾件馬來人的土制武器,但她忘記了它們的名稱。幾張隨手放置的小桌上,到處擺放著哈羅德在不同的場合送給他們的銀器和銅器。她以前一直喜歡哈羅德,因此兩眼不由自主地移向鋼琴上方,那上面原本有他的照片,旁邊還有她兩個女兒、外孫女、姐姐和外甥的幾張照片。 “唉,凱瑟琳,哈羅德的照片哪兒去了?”她問道。 凱瑟琳環(huán)顧四周。照片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地方了。 “有人把它拿走了吧,”凱瑟琳說。 她驚訝而疑惑地站起身來,走到鋼琴邊上。幾張照片的位置已經(jīng)重新安排過,它們之間看不出有什么空缺。 “也許米莉森特想把它拿到自己的臥室里去吧,”斯金納太太說。 “我早就該發(fā)覺的。再說,米莉森特已經(jīng)有好幾張哈羅德的照片了。只是她把它們都鎖起來了! 女兒沒有在自己的臥室里放一張哈羅德的照片,斯金納太太對此感到十分奇怪。她曾經(jīng)跟她提起過這件事兒,但米莉森特并沒有理會她。從婆羅洲回來以后,米莉森特就一直不愛說話;斯金納太太想對她表示一下同情,但是看見她這個樣子,也就不再想表示什么了。她好像也不大情愿談起自己痛失丈夫的遭遇。悲傷,在不同的人身上,會有不同的表現(xiàn)方式。斯金納先生就曾經(jīng)告誡過自己的夫人,對待米莉森特,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一個人獨處。一想到自己的丈夫,斯金納太太就轉(zhuǎn)念想到,他們該動身去參加宴會了。 “你爸問我,我是不是覺得他應(yīng)該戴一頂大禮帽,”她說!拔艺f,我覺得保險起見,還是戴上比較好! 那場花園宴會的排場會很大。大家會品嘗到博迪糖果店的草莓香草雙色冰激凌,而且還有海伍德家自制的冰咖啡。社會各界名流都會參加。宴會的主人要向客人們介紹香港主教,那位主教這幾天就住在卡農(nóng)?海伍德的家里,因為他是卡農(nóng)上大學(xué)時的老同學(xué)。這次,他還要作一個演講,談?wù)勊谥袊膫鹘袒顒。斯金納太太的一個女兒也曾經(jīng)在東方度過八個春秋,她的女婿又曾經(jīng)是婆羅洲一個地區(qū)的駐地長官,所以她對這方面特別感興趣。當然,在那些跟殖民地之類的事情毫無關(guān)系的人們看來,這種演講雖然有趣,但并不像對她具有那么重要的意義。 “只了解英國的人,怎么可能對英國有真正的了解呢?”斯金納先生這樣說過。 這時,斯金納先生走進房間。斯金納先生子承父業(yè),也是一名律師,在林肯律師學(xué)院廣場林肯律師學(xué)院廣場(Lincoln?sInnFields),倫敦最大的公共廣場。開了幾家事務(wù)所。他每天早上到倫敦市區(qū)去上班,傍晚回家。他能陪夫人和女兒去參加卡農(nóng)家的宴會,那得感謝卡農(nóng)明智地把宴會選定在星期六。斯金納先生穿著燕尾服和灰色花呢褲子,十分精神。他并不刻意講究穿著,但很干練。他看上去像一個受人尊敬的家庭事務(wù)的辯護律師,而且他確實做得不錯。他的事務(wù)所從來都不受理哪怕有一點點不正經(jīng)的業(yè)務(wù);如果有客人請他解決一些不大體面的麻煩事情,斯金納先生就會變得一臉的嚴肅。 “我想,本事務(wù)所是不太有意承辦這類案件的,”他會說!澳詈眠是另請高明吧! 他拿過一個便條簿,在上面刷刷地寫下幾個名字和地址。他撕下一張紙來,遞給對方。 “如果我是您,就會去拜訪這幾個人。如果您提到我的名字,我相信他們會盡力為您幫忙的! 斯金納先生的胡子刮得很干凈,頭頂也全禿了。他那蒼白而單薄的嘴唇緊閉著,但藍色的眼睛里卻透出一份羞怯。他的兩頰沒有血色,臉上滿是皺紋。 “我看見你穿上那條新褲子了,”斯金納太太說。 “我覺得這樣的場合挺合適,”他答道。“我在想是否要在翻領(lǐng)上別一朵花呢! “要是我的話,就不別那種東西,爸,”凱瑟琳說!拔矣X得那樣子太難看了! “許多人都別花的,”斯金納太太說。 “只有小職員那種人才會別花呢,”凱瑟琳說!澳阋仓溃N榈聲埜鞣N各樣的人來參加;再說,我們還在服喪呢! “我不知道在主教作完演講之后,會不會要大家捐款哦,”斯金納先生說。 “我想不太會吧,”斯金納太太說。 “我覺得要真是那樣,就有點兒損了,”凱瑟琳附和地說。 “保險起見,還是準備一下比較好,”斯金納先生說!暗綍r候,我就代表我們一家人來捐。可我不知道捐十個先令夠不夠?還是必須捐一個英鎊?” “我覺得要么不捐,要捐就捐一個英鎊,爸,”凱瑟琳說。 “我會見機行事的。我不想比別人捐的少,但也沒有理由捐得比別人多。” 凱瑟琳把文件放進寫字臺的抽屜里,站起身。她看了看手表。 “米莉森特準備好了嗎?”斯金納太太問道。 “還有的是時間。人家請我們四點鐘去,我想我們沒必要趕在四點半之前到場按照英國人參加宴會的習(xí)慣,客人一般會比請柬上寫的時間晚一些到達。。我吩咐過戴維斯,四點一刻把車開過來! 往常都是凱瑟琳開車,但像今天這樣的大場合,不妨就讓花匠戴維斯穿上制服,權(quán)當一回司機吧。這樣汽車開到門口,派頭會大一點。再說,凱瑟琳穿上那件新的套衫,自然也不太愿意自己開車。她看見母親把手指一根根地往新手套里伸,不禁想起自己也該戴一副手套。她聞了聞自己的手套是不是還留著肥皂味兒。還好,只有一點味兒。她相信沒有人會察覺到。 房門終于打開了,米莉森特走了進來。她穿著寡婦的喪服。斯金納太太對她的這身打扮很看不慣,但她知道在這一年之內(nèi),米莉森特必須穿成這樣。這套喪服跟她并不相配,這有點兒可惜,因為有的人是挺適合穿這套喪服的。有一次,她自己就試著戴過米莉森特的帽子,再配上那根白帶子、黑面紗,覺得自己挺適合那身打扮的。當然,她希望自己親愛的丈夫艾爾弗雷德比她活得長,但要是他先走的話,那她會永遠穿著喪服,不再脫下來的。維多利亞女王就一直沒有脫下喪服?擅桌蛏氐那闆r不一樣,她年輕多了;她只有三十六歲;三十六歲就當了寡婦,實在是太慘了。而且,她也不太有機會再婚。凱瑟琳如今也不太可能出嫁,她已經(jīng)三十五歲了;米莉森特和哈羅德上次回國的時候,斯金納太太就建議他們倆把凱瑟琳接過去,跟他們一起;哈羅德好像挺樂意,但米莉森特堅決反對。斯金納太太一直不明白為什么不行。那原本可以給凱瑟琳一個機會。當然,那并不是因為他們想把她打發(fā)掉,而是因為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可他們在國內(nèi)認識的男人都已經(jīng)結(jié)婚了。米莉森特的解釋是,那邊的氣候太惡劣了。這話沒錯,她本人的臉色就很難看。有誰能想象,當初米莉森特可是比她妹妹更漂亮的呀。隨著年齡的增長,凱瑟琳越來越有姿色了(當然也有人說她太瘦了),現(xiàn)在又把頭發(fā)剪短了,再加上風雨無阻地打高爾夫球,兩頰變得紅撲撲的,看得斯金納太太心里十分憐愛。而可憐的米莉森特呢,就沒有人那樣評論她了;她完全失去了身材;她原本就個頭不高,現(xiàn)在又發(fā)胖了,簡直就像一個矮胖墩兒。她也確實太胖了,斯金納太太猜想這大概是因為熱帶氣候太熱,她沒法出去活動吧。她的膚色呈灰黃色,像泥土一般,那一雙藍眼睛原本是她臉上最好看的地方,如今也變得暗淡無光了。 “她的脖子要找人看一下,”斯金納太太心想!皟蛇叺娜舛級嬒聛砹,實在有點兒可怕。” 這件事兒她跟丈夫談過一兩回。斯金納先生的回答是,米莉森特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這話也沒錯,可也不能聽其自然,隨她怎么樣就怎么樣吧。斯金納太太決定要跟女兒好好談?wù),但她必須照顧到女兒的悲傷情緒,所以愿意等她一年服喪完了之后再說。米莉森特原本一想到要跟母親交談就有點兒緊張,現(xiàn)在憑這個理由可以將此事推遲一年,她也很樂意接受。米莉森特已經(jīng)完全變了個人。她老是陰沉著臉,她母親跟她在一塊兒的時候,總感到很不自在。斯金納太太總愛大聲嘮叨,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可是你要跟米莉森特說說話吧(就是隨便說說的那種),她老是陰陽怪氣的,習(xí)慣性地不作回答,你也不知道她到底聽見沒有。有時候,斯金納太太感到忍無可忍,必須提醒自己說,可憐的哈羅德才死了八個月啊,只有這樣她才能讓自己緩過來,對米莉森特表現(xiàn)得不那么嚴厲。 寡婦默默地走上前來,窗外的一線陽光照在她陰沉的臉上,但是凱瑟琳卻背朝著窗戶站在那里。她對姐姐凝神望了片刻。 “米莉森特,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她說!拔医裉煸绯扛窭辖z?海伍德打了一場高爾夫。” “你贏她了嗎?”米莉森特問道。 格拉迪絲是卡農(nóng)家里唯一還沒有結(jié)婚的女兒。 “她跟我說了一些關(guān)于你的事情,我覺得應(yīng)該讓你知道。” 米莉森特的目光越過妹妹,落到那個正在花園里澆花的小女孩身上。 “媽,你有沒有讓安妮把瓊帶到廚房來喝茶?”她問道。 “說了,等仆人們喝茶的時候再讓她喝吧! 凱瑟琳冷冷地看著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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