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那時已是獵人》是赫塔•米勒長篇小說代表作。 風雨飄搖中的羅馬尼亞,彌漫著無所不在的恐懼、屈辱和絕望。 阿迪娜和克拉拉是一對好友,阿迪娜在學校做老師, 克拉拉則是工廠的工程師。 克拉拉愛上了一個秘密警察, 他的工作是監(jiān)視阿迪娜和一群年輕的音樂家。 兩位女友之間的友誼陷入危機中。 阿迪娜每天下班回家,都發(fā)現掛在臥室中的狐皮尾巴短了一截。 威脅越來越近⋯⋯ 作者簡介: 赫塔•米勒女,1953年8月17日生于羅馬尼亞。1987年與丈夫、小說家理查德•瓦格移居西德,現常居柏林。1982年,處女作、短篇小說集《低地》出版。她曾多次獲得德國的文學獎項。 目錄: “你帶手絹了嗎?”——赫塔•米勒2009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 蘋果蠹蛾的道路 手中的男人 額頭前的卷發(fā) 一個人差不多就是一塊面包 一條領帶 夏天的內臟 貓和侏儒 胡桃 另一種寂靜 鼓膜炎 最矮小的男人有最大的棍子 叼在嘴里的草秸 沒有臉的臉 剃須刀“你帶手絹了嗎?”——赫塔•米勒2009年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 蘋果蠹蛾的道路 手中的男人 額頭前的卷發(fā) 一個人差不多就是一塊面包 一條領帶 夏天的內臟 貓和侏儒 胡桃 另一種寂靜 鼓膜炎 最矮小的男人有最大的棍子 叼在嘴里的草秸 沒有臉的臉 剃須刀 獵狐貍用套 你什么都不要說 我的頭是黑暗的 桌子上的狐貍 飛吻 丟失的鍬 冷的時候我不能往水里看 曾經有過一次但不是現在 胎記 馬蜂游戲 外流的城市 夜壺 指甲在長 透明的睡眠 黑白相間的天空 凍僵的漿果 陌路人 沒關系額頭前的卷發(fā) 報紙很粗糙,然而獨裁者額頭前的卷發(fā)卻在紙頭上有一道明亮的閃光。它抹了油,閃閃發(fā)亮。它是被壓亂的頭發(fā)。額頭前的卷發(fā)很大,它把小一些的卷發(fā)全趕到獨裁者的后腦勺上去了。它們被紙頭吃掉了。粗糙的紙頭上寫著:人民可愛的兒子。 閃亮的東西都在看。 額頭前的卷發(fā)在閃亮,它每天都在朝這個國家里面看去。獨裁者的相框天天刊登在報紙上,篇幅有半張桌子那么大。額頭卷發(fā)下面的臉如同阿迪娜手背朝下并排擺放的雙手,她眼睛朝前看著前方的空空蕩蕩,把自己吐出的氣息重又吸回去。 獨裁者眼睛的黑色如同阿迪娜的大拇指指甲,大拇指雖然彎曲著,但卻什么也沒拿。眼睛中的黑色每天都從報紙上朝這個國家的里面看去。 視覺神經在這個國家里面漫游。城市和鄉(xiāng)村,有時被驅趕到一起,有時被相互拉扯開,道路在農田迷途,在沒有橋梁的溝渠,或者在樹木前中斷。樹木在沒有人栽種的地方窒息。狗四處亂竄。在沒有房子的地方,它們已經忘記了怎么吠叫。它們失去了冬天的皮毛,然后又失去了夏天的皮毛,有的時候膽小,有的時候又出人意料地充滿野性。它們害怕,因此在咬人之前,會在跑著穿過自己的額頭時先踩到自己。 那么人呢,在這個國家,眼睛的黑色中透射出的光線落下的地方,就是人們立足的地方,就是他們腳下的順著喉嚨筆直爬上來又順著后背筆直爬下去的一方土地。 咖啡館也是鐵的,還有公園,桌子,椅子,都是鐵的。它們被彎曲成葉子和葉柄的形狀,又白又薄如線一般。只有椅子,當人們抬椅子或推開椅子時,椅子非常沉重。但是人們只是用手指觸碰椅子,眼睛卻是看著河水,因為人們并沒有期待去拿這塊鐵。 咖啡館旁邊的那條路沿河而下,河水沿路而流。釣魚的人站在河邊。河水里也出現了那個東西,眼睛中的黑色。它在閃亮。 閃亮的東西都在看。 楊樹在河邊順著臺階投下樹影,在臺階的邊角上破碎,但是卻不沉下去。當有軌電車從橋上駛過,陰影會把小一些的陰影趕到河道里去,如同獨裁者額頭前的大卷發(fā)會把小一些的卷發(fā)全趕到后腦勺上去一樣。 楊樹的光和楊樹的影,直到全城都被條狀的楊樹掠到。石板,墻壁,草叢,水和長凳。 河邊沒有人在行走,盡管這是夏季的一天,這有可能是一個在河邊行走沒有任何意義的夏季。 釣魚的人不相信被條狀的楊樹掠到夏天。他們知道,楊樹的影子在下面和上面一樣,刀。 魚不上鉤,釣魚的人說。如果有深暗的掠影從楊樹上落到魚竿上,他們會把魚竿放在明亮的草地上,把魚線扔進明亮的水域。 一個婦人在河邊的路上行走。她抱著一個扎起來的軟墊,她用雙手抱著它,直直地抱著它。風在背后吹打。也許軟墊里包的是一個孩子,也許是一個裹在襁褓中的帶著兩個頭睡覺的嬰兒,兩個頭分別在繩子不是扎得很緊的兩端。婦人的手臂是褐色的,她的小腿肚白得和軟墊一般。一個釣魚人在回頭看她的小腿肚。她的臀部在擺動。釣魚人的目光落到水中,因為倒立的楊樹而顯得疲倦和渺小。釣魚人的眼睛能感覺出最細微的夜晚,它白天在鼻梁骨上蔓延。手指伸進褲子口袋,拿出一根香煙放進嘴里。嘴角有火苗閃亮,手變得大了起來,遮住火苗,起風了。 釣魚人從河里釣上來的有浸泡在水中的草,被咬碎的襪子,泡得肥大的內褲。一天中會有一次,當魚竿變彎,魚線被浸到河底,便會釣上一條滑溜溜的魚,也有可能是一只死貓。 鼻梁骨上最細微的夜晚什么都偷。如果有東西它不能偷,它便會禁止它。它禁止幸福,釣魚的人說。被條狀的楊樹掠到的夏天會吞噬掉垂釣的幸福。 楊樹上掛著莢,既不是籽,也不是果實,而是給害蟲、蒼蠅和蚜蟲的歪歪的頂針。它們從楊樹上掉下來,爬過報紙。阿迪娜用指甲尖把害蟲撥進獨裁者額頭前的卷發(fā),蒼蠅在耳廓上順著頭發(fā)爬,蚜蟲感覺到了明晃晃的光亮,裝起死來。 女服務員放下托盤,看見了桌子上的臉,她的顴骨在撞擊,她的耳朵在燃燒。她迅速轉開視線,恐懼在太陽穴上繃上了一根青紫色的血管。她把杯子放在額頭上,放在桌子上。果汁不濃,攪起了一道黃色的紋線,額頭前的卷發(fā)出現在杯子里。阿迪娜用小勺戳,小勺在閃亮,果汁在閃亮,閃亮的東西都在看。額頭里有一根熱針,有軌電車在橋上行駛,催起了河水里的波浪。阿迪娜放下小勺,她不碰杯子,她的手就像小勺。阿迪娜在等克拉拉和保爾。她把頭扭開。 咖啡館平平的屋頂后面是公園,再往后是尖形的房頂。這里是廠長的街道,專員的街道,市長的街道,秘密警察和軍官的街道。靜靜的權力大街,連風都會為冒犯而感到害怕。它在飛的時候,不敢攪動。它如果發(fā)出撲啦撲啦的響聲,那寧愿是折斷了自己的肋骨,也不敢是折斷了一根樹枝。干枯的樹葉在路上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響,會立即在腳步后面掩蓋住行走的痕跡。如果一個人在這兒行走,他不住在這里,也不屬于這里,那他對這里的街道來講就什么都不是。 靜靜的權力大街籠罩在微風中。微風吹開公園里的枝杈,為了傾聽而讓枝杈長滿樹葉,為了踢踏踢踏的腳步而將道路延伸在河邊,微風在河的兩岸,在割過的草地里,令腳步垂直起放,令膝蓋提到喉嚨上。行人不想在這里引起注意,他們垂直地走,慢慢地走,他們同時也在跑,在脖子里火急火燎地跑。當行人走到橋上時,城市會用無憂無慮的嘈雜將他們掩蓋。他們會松口氣,有軌電車隆隆駛過,將額頭和頭發(fā)牽引出寂靜。 在這些房子和花園里從來看不見靜靜的大街的主人們。在冷杉樹后面,在石頭臺階上走動的是仆人。當仆人踏上草地時,他們會把內臟提到嗓子眼里,深怕折斷青草。當他們修剪草地時,他們的眼白里會有一面鏡子,鐮刀和耙子會像剪刀和梳子一樣在里面閃亮。仆人們不相信自己的皮膚,因為他們的手在抓握時會投下影子。他們的頭顱知道,他們是帶著臟兮兮的手出生在臟兮兮的街道。他們的手,即便在這寂靜之中,也變不干凈。只會變老。當仆人朝主子的冰箱里看時,他們的眼睛會感到驚恐,因為光線會以四方的形狀落在他們的腳上。壁鐘在滴答滴答走動,窗簾在鼓起,臉頰因為思考的東西感到寒意。肉包在玻璃紙里,玻璃紙上蒙了一層霜,白色的霜,如同石頭,如同公園里的大理石。 靜靜的街道的花園里沒有戴帽子的花園小矮人;▓@里豎立著的是悲傷的石頭,赤裸的雙腳一直赤到頭腦。赤裸的獅子,白白的如同被雪覆蓋的狗,赤裸的天使沒有翅膀,如同被雪覆蓋的小童。當霜凍在冬天從太陽身邊轉過,這里的雪也會發(fā)黃,折斷,但是卻不融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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