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上的“戰(zhàn)役”》寫志愿軍戰(zhàn)士王應洪和朝鮮姑娘金圣姬之間純潔而又微妙的愛情,描繪出人物純真、崇高的心靈世界!冻跹穼懼驹杠娝緳C載送一群受敵人炮火洗劫的朝鮮婦孺穿越封鎖線,去到安全的后方。 小說描寫戰(zhàn)士對朝鮮人民的愛,不作一味的歌頌,而與戰(zhàn)士對自己悲慘身世的回憶、對祖國親人幸福生活的聯(lián)想交融在一起。對戰(zhàn)士的心理描寫,富于想象力,細膩,豐富,深邃,小說情節(jié)樸素、真實,風格明朗,洋溢著理想主義的熱情。 小說一經(jīng)問世,激起讀者的熱烈反響,進而招致嚴厲的批評。不久,作者即因“胡風集團”案遭逮捕,從此開始長達二十年的牢獄之災。 作者簡介: 路翎(1923-1994),原名徐嗣興,筆名冰菱、蜂嵩、未明等。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二、第四屆理事。祖籍安徽無為,生于江蘇南京。早年就讀于蓮花橋小學和江蘇省立江寧中學?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隨家經(jīng)湖北漢川流亡入川,途中發(fā)表《一片血痕與淚跡》等散文。后就讀于合川的國立四川中學 目錄: 洼地上的“戰(zhàn)役” 初雪 讀《初雪》 與路翎談創(chuàng)作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批評? 對一個熟悉的陌生人的問候 路翎自傳 路翎與我 路翎創(chuàng)作年表洼地上的“戰(zhàn)役” 路翎 在春季的緊張的備戰(zhàn)工作里,偵察排的人們除了到前沿、敵后去從事各種危險而艱苦的工作以外,還要做一件很特別的事情,這就是深夜里去偵察偵察二線上的自己人,試一試他們的警惕性,看一看那些新老崗哨是否能夠盡職,摸一摸我們的二線陣地到底是不是結構得很堅強。因為,這個時期敵人的特務很活躍。這個任務是團政治委員給他們的,政治委員囑咐他們,一般地看一看陣地是否警戒得很嚴密,崗哨們是否麻痹大意就可以了;當然也可以施展一點偵察員的本領,給那些麻痹大意的同志們一點警惕,但一定要防止不必要的誤會和危險;如果發(fā)生了危險,就得由偵察員們負責。團政治委員說這個的時候口氣很嚴格,但似乎也含著微笑,因為他深深地懂得這些偵察員的性格;在他說著話的時候,他們一個個的眼睛全閃亮閃亮。于是這天晚上,偵察員們就“突破”了自己人的好幾塊陣地。在他們看來,這里也“麻痹”,那里也“大意”,他們確實忘了這一切僅僅因為他們是一個久經(jīng)鍛煉的偵察員,有些崗哨實在是只有他們才能鉆得進去;他們熟悉一切,不是像真正的敵人那樣懷著恐懼,而是懷著喜悅,相信著他們和崗哨之間的友誼。確實麻痹大意的也有——二班長王順,這個老伙計,就從二連的一個打瞌睡的崗哨那里繳來了一支步槍。但偵察員們并不是總能“戰(zhàn)勝”自己人的,有一些老戰(zhàn)士的崗哨,他們就無論用什么辦法也鉆不到空子,甚至有的在潛伏了一兩個鐘點以后,在老戰(zhàn)士的嚴厲的喊叫下,只好走了出來,交代了口令,說明是自己人;他們和這些老戰(zhàn)士大半都認識,于是就互相笑罵起來! 二班長王順,這個出色的偵察員,朝鮮戰(zhàn)場上的一等功臣,在繳回了那倒楣的崗哨的一支步槍之后,下半夜又摸到九連的陣地上來了。九連的新戰(zhàn)士多,他想著要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九連有一個崗哨在麥田邊的土坎上,那里和八連的陣地相聯(lián),離前沿比較遠,又沒有道路,平常最安靜,因而他覺得也是最容易麻痹的,于是就摸過去,觀察著地形和情況,在麥田邊上的土坎后面潛伏下來了。這時候那個個子不怎么高,但是身體看來是非常結實的崗哨正在土坡上來回走動,似乎很不平靜。從這崗哨的端著沖鋒槍的緊張而又不正確的姿態(tài),王順看出來他是一個新戰(zhàn)士,并且判斷他最多不會站過兩次哨。 這判斷果然是正確的。新戰(zhàn)士王應洪,這個十九歲的青年,從祖國參軍來,分配到九連才一個星期。這是他第二次執(zhí)行戰(zhàn)士的職務,第一次是在連部的下面。王順不久就發(fā)現(xiàn)這年輕人非常警惕,但這警惕并非由于戰(zhàn)場上的沉著老練,而是由于激動,他在土坡上走來走去。 敵人向前沿的我軍陣地打了一排多管火箭炮,那年輕的崗哨站下了,看著那一下子被幾十個紅火球包圍著的十幾里外的小山頭。 “嚇,你這窮玩意兒才嚇不了誰!”他自言自語地說;接著他又疑問地對自己說:“這他媽到底是什么炮呀?” 他走動了一陣,又站下了,長久地看著前面的田地。 “這麥子都長得這么高啦,……朝鮮老百姓真是艱苦哪!”他大聲說。 顯然他有許多激動的思想,而這也是只有一個新戰(zhàn)士才會有的;老戰(zhàn)士們是不大容易激動的。他一定是非常景仰而又有些不安地看著前沿的山頭,他還沒有到那里去過;并且他因為眼前的麥田而想到了他的才離開不久的家鄉(xiāng)。而在老戰(zhàn)士,偵察員們看來,麥田,這常常不過是陣地上的一種地形?墒,聽到這年輕人的喃喃自語,王順雖然一方面在批評著他的幼稚,一方面卻不禁心里很溫暖,覺得這年輕人在將來的戰(zhàn)斗中一定會很勇敢。他開始帶著深切的關心在注意著他了。他看到這年輕人那么緊張地在捧著沖鋒槍,并且顯然地因這可愛的武器而激動,不時看看它,然后挺起胸膛。但隨即王順就注意到了,這沖鋒槍的槍口布卻是沒有摘下的。“真胡來呀,這怎么能行?”他想,決定警惕他一下,于是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那年輕人凝神地聽著了,顯然他的耳朵是極敏銳的,有一雙偵察員的耳朵,但是他卻是這么沒經(jīng)驗,并不出聲,只是疑惑地對這邊看著,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下坡來了,絲毫也沒有地形觀念,不知道要隱蔽自己,并且盡往附近的開闊地里看。他正好經(jīng)過王順的身邊,幾乎要踩到了王順的腳。王順一動也不動,心里好笑。“這么沒經(jīng)驗怎么行呀!”他想。當這年輕的哨兵滿腹猜疑地又走回來,從他身邊走過去的時候,心里就騰起了一陣熱情——他沒有意識到這是對這個年輕人的抑制不住的友愛——一下子跳起來把這年輕人從后面抱住了。 那年輕人在這突然襲擊下最初是驚慌的,叫了一聲,但隨即就滿懷著仇恨和決心和王順進行格斗了——沉著起來了。王順沒有能奪下他的槍。他像一頭牛一樣結實,一下子就翻轉身來把王順也抱住了,顯然地,他已經(jīng)好久地在準備著和敵人進行面對面的搏斗了。……他的這熾熱而無畏的仇恨的力量很使王順感動,王順就趕緊說:“自己人”,并且說出了口令。 但那年輕人才不相信他是自己人,用著可怕的力量把他壓在泥坡上,在他的肩上狠狠地打了一拳;這年輕人并不喊叫來尋求幫助,看來他是沉浸在仇恨中,非常相信自己的力量。王順放棄了抵抗,甚至挨了這一拳還覺得愉快;雖然對于老偵察員,這種情形是不很漂亮的。 “自己人!偵察排的!”他說。 “管你什么人,我抓住你了!”那年輕入咬著牙叫,“不跟我走,我就槍斃你!” “睜開眼睛吧!”王順說,“你不看我連槍都沒有拿出來?……” 可是他這句話只是提醒了那個新戰(zhàn)士,他一只手按著王順,動手來繳王順腰上的手槍了。這就傷害了老偵察員的自尊。 “你沒看見我是讓你的么?”王順按著槍,激動地喊著,“不許動我的槍,我發(fā)脾氣啦!” 他像是在對小孩說話似的,可是那年輕人喊著:“就是要繳你的槍!” 他是這樣的堅決——看來是無法可想的。欽佩和友愛的感情到底戰(zhàn)勝了偵察員的自尊,他就自動地去拿槍?墒悄悄贻p人打開了他的手,敏捷地一下子把槍奪過去了。 “不錯,他還能懂得這個,”王順想,于是笑著說:“好吧,我跟你走吧! 這時,聽見這里的這些聲響和談話,九連的兩個游動哨已經(jīng)作著戰(zhàn)斗的姿態(tài)跑過來了,他們也都不認得王順,擁上來幫著王應洪抓住了他。于是,留下了一個擔任警戒,其他的一個就和王應洪一道,動手把王順押到連部去。王順不再辯解,但在走進交通溝的時候,他卻回過頭來笑著對王應洪說: “你警惕性不夠高,我在你跟前蹲了半個多鐘點了;我咳嗽的時候,你直著身子光往開闊地里看——要是我是敵人早把你干掉了。打仗要利用地形啊。” 王應洪很是疑惑了,生氣地問:“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嗎?干我的老本行。你看,”他又轉過臉來說,“要是現(xiàn)在我要逃還是逃得掉的,你把你那槍口布摘下來吧。要不一打槍管就會炸,你們連長就沒告訴過你?” 王應洪羞得臉上一下子發(fā)燙了。等到老偵察班長又往前走去的時候,他悄悄地摘下了槍口布。 “你到底是于啥的?” “你參軍來幾天啦?” “你不用管!”他憤怒地說。 到了連部的洞子里,大聲地喊了報告,他就對連長說:“抓住了一個……”,抓住了一個什么呢,他就說不上來了。連長認得這老偵察班長,一看情形,馬上了解了。 “好哇,有意思,”連長笑著說,“你們這些偵察排的就是有本事,怎么你的槍倒叫我們新戰(zhàn)士繳來了呀!” “別得意啦,我是讓他的!”王順自嘲地笑著說,“他蠻不講理,那有啥辦法呢?你問他我是不是讓他的?” “我蠻不講理?你別誣賴人啦,……我把你一槍打掉我也沒錯!” “那可使不的。打掉了我就吃不成餃子啦。”王順說,心里特別喜愛這年輕人了。燈光下看出來,他是長得很英俊的。 “你說說看我是不是讓你的?” “我要不揍你你就不讓我啦!” 這激昂的、元氣充沛的大聲回答使得連部里的人們全體都大笑了。老偵察班長自己也笑了。那挨揍的地方,確實還有點痛。 對九連的警戒情況作了一點建議,王順就回來了。自這以后,他的心里就對這個新戰(zhàn)士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甚至高興人們說起這件事,就是,他被新戰(zhàn)士王應洪所“俘虜”,還繳了槍。這件事情不久也就在全團流傳起來,以至于團的首長們也都對新戰(zhàn)士王應洪懷著特別的興趣了。過了不久,從陣地下來休整,預備向各連調人來增強偵察排的時候,團參謀長就一下子想起了這個小伙子,建議說:“這個王應洪跟咱們那個王順,他們是有點老交情呢,調他來吧;偵察排總是調的班級、副班級的老兵,我看調幾個年輕的去也有好處!边@樣,王應洪就到了偵察排,而且連里也把他分配到了二班。不用說,王順對這件事是很高興的,當那個年輕人背著結實的背包,精神抖擻地來到班上,對著他極其鄭重也極其高興地敬了一個禮的時候,他就笑著跑過去把他的手拉住了,接下他的背包,拍拍他的肩膀,說:“咱們是老交情啦,你說的對:你要不揍我我就不會讓你!” 這年輕人馬上就明朗地說:“班長,分配我任務吧! 他是羨慕著偵察員,非常樂意到偵察排來的。他在這些時間里已經(jīng)習慣于軍事生活了,并且也曬黑了,長得更結實了。他把偵察員的工作看得很神秘,但也想得很簡單,因此一來就要求任務。班長王順告訴他,現(xiàn)在他們在練兵,要學會各種各樣的本領才能執(zhí)行偵察員的任務,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干偵察員的。第二天一早,班長把全班帶上了山頭,要求每一個人都找尋一塊自己以為合適的地形,在半分鐘內隱蔽起來,然后他來檢查。偵察員們迅速地在山坡上散開去了,馬上就一個一個地消失了,唯有這新來的戰(zhàn)士仍然暴露在山頭上,他很激動,急于要找尋一個合適的、讓班長贊美的地方,可是愈是這樣,愈是覺著哪里也不合適;亂草中間不合適,石頭背后也不合適,跑到這里又跑到那里。這時班長已經(jīng)上來了,他就焦急地一下子伏在旁邊的一棵小樹下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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