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的主線,是寫大惡之華——匈奴末代大單于赫連勃勃的傳奇一生,是寫匈奴民族的唯一都城統(tǒng)萬城的筑城史?梢暈橐徊亢者B勃勃大傳。 本書的副線,是寫大智之華——西域第一高僧鳩摩羅什的傳奇一生,是寫鳩摩羅什從父親的時代起,自印度國抵龜茲國,再羈留涼州城,最后抵達(dá)長安城草堂寺的故事?梢暈橐徊盔F摩羅什大傳。 通過上面這兩個人物,本書描寫了匈奴這個曾深刻地動搖了東方農(nóng)耕文明根基和西方基督教文明根基,差點兒重寫世界進(jìn)程的古老游牧民族,如何退出人類歷史舞臺的歷史,同時描寫了佛教進(jìn)入中國,漢傳佛教得以確立的歷史。 同時,通過這兩個人物,作者的宏大敘事,筆鋒深深地楔入了中華文明史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即長達(dá)二百八十年之久,烽煙四起混沌不清的五胡十六國時代。 這是一本奇書。是一本給予怎樣的期待都不算過分的書,F(xiàn)當(dāng)代中國文學(xué)懷著久久的渴望,希望有我們自己的經(jīng)典問世,希望有與世界文學(xué)可以平等對話的作品問世,希望有顯示東方美學(xué)和東方智慧的發(fā)軔之作問世,現(xiàn)在因為這本書的出現(xiàn),也許給了一個回答,或者說做了一次嘗試。 本書作者高建群,是與張承志并稱的,浪漫主義文學(xué)在當(dāng)代中國文壇的代表人物,是浪漫派文學(xué)最后的騎士。二十年前,他的鴻篇巨制《最后一個匈奴》曾引發(fā)陜軍東征現(xiàn)象,形成洛陽紙貴一時之盛,而在此之前,他的《遙遠(yuǎn)的房子》震動整個文壇,在此之后,他的渭河平原史《大平原》,又一次感動了廣大讀者。 《統(tǒng)萬城》也許是這位才華橫溢的寫作者、中國文壇的獨行客的封筆之作,是高建群對長篇小說這種藝術(shù)形式,最后的敬意了。 正如高建群所說:我不欠小說藝術(shù)什么,小說藝術(shù)也不欠我什么,OK,我可以用這本書,釋然地向它告別了。 在本書出版的同時,電影和電視劇的運作,亦在同步進(jìn)行中。 作者簡介: 高建群,1954年出生,祖籍西安市臨潼區(qū)。國家一級作家,陜西省文聯(lián)副主席,享受政府特殊津貼有突出貢獻(xiàn)專家,國務(wù)院跨世紀(jì)三五人才。被譽(yù)為浪漫主義文學(xué)“最后的騎士”,是中國文壇罕見的一位具有崇高感和理想主義色彩的寫作者。 主要作品有《最后一個匈奴》《六六鎮(zhèn)》《古道天機(jī)》《愁容騎士》《遙遠(yuǎn)的白房子》《大順店》《胡馬北風(fēng)大漠傳》《大平原》等。其中長篇小說《最后一個匈奴》在中國文壇引起轟動,行銷超過100萬冊,他與陳忠實、賈平凹并稱為“陜軍東征”的“三駕馬車”。2011年,根據(jù)《最后一個匈奴》改編的電視劇《盤龍臥虎高山頂》在央視播出,之后又在多家衛(wèi)視熱播。2012年,長篇小說《大平原》獲中宣部“五個一”優(yōu)秀圖書獎。 目錄: 序歌走失在歷史迷宮中的背影 第一歌你看那高貴的馬 第二歌生在高車上的男丁 第三歌賜一位英雄給匈奴草原吧 第四歌歐亞大平原和游牧古族 第五歌匈奴人第一個躍上馬背 第六歌遷徙者 第七歌營地之夜 第八歌三刀祝福 第九歌在代來城 第十歌屠城 第十一歌三碗酸奶子 第十二歌叱干城下“擲羊拐”的游戲 第十三歌將軍府 第十四歌拓跋北魏序歌走失在歷史迷宮中的背影 第一歌你看那高貴的馬 第二歌生在高車上的男丁 第三歌賜一位英雄給匈奴草原吧 第四歌歐亞大平原和游牧古族 第五歌匈奴人第一個躍上馬背 第六歌遷徙者 第七歌營地之夜 第八歌三刀祝福 第九歌在代來城 第十歌屠城 第十一歌三碗酸奶子 第十二歌叱干城下“擲羊拐”的游戲 第十三歌將軍府 第十四歌拓跋北魏 第十五歌山路彎彎 第十六歌鳩摩羅什 第十七歌長安城頭風(fēng)蕭蕭 第十八歌固遠(yuǎn)城頭上一棵開花的樹 第十九歌女薩滿 第二十歌一個男人的七晝夜 第二十一歌陜北高原上的龜茲國 第二十二歌恒河傳說 第二十三歌在菩提伽耶 二十四歌在那爛陀寺 第二十五歌鳩摩炎在路途 第二十六歌破戒 第二十七歌別樣的入城禮 第二十八歌反彈琵琶 第二十九歌好事成雙 第三十歌行走如風(fēng) 第三十一歌耆婆 第三十二歌黃金獅子法座 第三十三歌兵破龜茲城 第三十四歌惡牛與惡馬 第三十五歌王女與鳩摩羅什 第三十六歌食人蟻 第三十七歌敦煌和月牙泉 第三十八歌蹉跎涼州十七年 第三十九歌咸陽古渡口的新冢 第四十歌長安城詠嘆調(diào) 第四十一歌三千匹汗血馬 第四十二歌踩鐙上馬76 第四十三歌黃河與固遠(yuǎn)城 第四十四歌鮮卑莫愁 第四十五歌胡旋舞 第四十六歌在草堂寺 第四十七歌搖唇鼓舌 第四十八歌圍城 第四十九歌賺城 第五十歌莫愁之殤 第五十一歌滅南涼國 第五十二歌赫連大夏 第五十三歌樂極生悲 第五十四歌十年九戰(zhàn) 第五十五歌三聲噴嚏 第五十六歌并轡而行 第五十七歌骷髏頭酒具——大夏龍雀——獨耳狼旗 第五十八歌跑馬圈城 第五十九歌酒谷米 第六十歌你看這匹可憐的老馬 第六十一歌劉裕伐秦 第六十二歌叱干阿利筑城 第六十三歌口述文書 第六十四歌兵發(fā)長安 第六十五歌破長安 第六十六歌灞上稱帝 第六十七歌鳩摩羅什曬經(jīng) 第六十八歌舌吐蓮花 第六十九歌鮮卑莫喜 第七十歌千里尋仇 第七十一歌誅殺叱干阿利 第七十二歌統(tǒng)萬城銘 第七十三歌北匈奴 第七十四歌鴆鳥的一根羽毛 第七十五歌北魏襲城 第七十六歌冬宰場的最后一只羔羊 第七十七歌美人歸去 第七十八歌拓跋屠城以及后赫連時代 第七十九歌阿提拉 第八十歌白城子憑吊 尾歌天似穹廬地如衾枕民族融合有時候是歷史前行的一種動力。 ——卡爾·馬克思 給我一本書吧,讓我熟讀到一直成為英雄! ——饒介巴桑 城上城下爭戰(zhàn)了一部歷史,奪了焉支又失了焉支! ——席慕蓉 把酒高歌的男兒是北方的狼族。 人說北方的狼族會在寒風(fēng)起, 站在城的外穿著腐朽的鐵衣。 ——《北京一夜》歌詞(陳升劉佳慧)民族融合有時候是歷史前行的一種動力。 ——卡爾·馬克思 給我一本書吧,讓我熟讀到一直成為英雄! ——饒介巴桑 城上城下爭戰(zhàn)了一部歷史,奪了焉支又失了焉支! ——席慕蓉 把酒高歌的男兒是北方的狼族。 人說北方的狼族會在寒風(fēng)起, 站在城的外穿著腐朽的鐵衣。 ——《北京一夜》歌詞(陳升劉佳慧) 但我之忘情于它們,更在于它們本是英雄。 而英雄是不可被遺忘的。 ——昌耀 這是成就他一生高峰的一個題材。老天爺生高建群,是為了完成它。 ——李星第一歌你看那高貴的馬 “男人的事業(yè)在馬背上,在酒杯里,在女人的臥榻前!” 最后的匈奴王赫連勃勃,在整整一千六百年前的那個悲慘的早晨,在統(tǒng)萬城即將被攻破,在顯赫一時的匈奴大夏國大廈將傾之時,躺在草原上一個簡陋的羊圈里,躺在美人鮮卑莫愁的臂腕上,這樣說。 那一刻,太陽正在草原的另一頭,從大河套的深處,從黃河的右岸冉冉升起,朝霞給這座曠野上的血光之城罩上一層虛幻的玫瑰色。那一刻,在秦直道另一側(cè)的長安城,在一個名叫草堂寺的佛家寺院里,大智鳩摩羅什高僧已經(jīng)圓寂,他靜靜地躺在一座舍利塔下,歸于泥土,只有他那舌頭,還在塔中間的一個神龕上,向外放射出像火苗一樣形如蓮花的光亮。 此刻,在遙遠(yuǎn)的歐羅巴大陸,赫連的兄弟,那個被稱作阿提拉的偉大人物,正像一座沉默的、會移動的山峰一樣跨在馬上,站在多瑙河的右岸注視著歐羅巴大陸。阿提拉大帝的背后,是他的三十萬草原兄弟。 “讓我最后一眼看看我的草原,看看我的馬吧!” 就要離開人世的赫連勃勃,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這樣說。 遼闊的草原上,馬兒在吃草,一群一群的,風(fēng)一樣地來去。每一群馬都由一個頭馬領(lǐng)著。那頭馬時而揚起蹄子,奔上就近處的一個高丘,然后靜靜地佇立在那里,欣賞著它的馬群吃草和行走;一會兒又嘶鳴著,走到隊伍后邊,用蹄子去踢那因為吊著一個大肚子而行動遲緩,跟不上隊伍的母馬。 而一只鷹隼,這草原上的君王,天空的永恒的流浪者,它正駕馭著氣流,平展著雙翅,在草原的上空平穩(wěn)地翱翔著,不時發(fā)出幾聲尖利的長唳。它的兩只翅膀巨大的陰影,從草原上緩慢地云彩般掠過。 “那是馬……”赫連勃勃說。 “是的,那是馬,高貴的馬!忠誠的馬!給我們提供腳力的馬!哦,我們高貴的朋友呀——馬!”鮮卑莫愁附和著他的話說。 那是馬,高貴的馬,兩只尖尖的耳朵像風(fēng)向標(biāo)一樣三百六十度不停旋轉(zhuǎn)的馬,以走的姿勢、顛的姿勢、四蹄并舉而奔馳的姿勢,從那被時間的黑色幕幔遮掩中向我們?nèi)饺阶邅淼鸟R。那是誰在說呀,“人類最高貴的征服,乃是對馬的征服,是圈養(yǎng)馬的那一刻,是以一種優(yōu)雅的姿勢躍上馬背的那偉大一刻!” 馬有三種行走方式,第一種叫走。這個走,是像競走規(guī)則上所說的那樣,四條腿打直,膝蓋不許彎曲,然后四條腿風(fēng)馳電掣般輪流交替。馬背是如此的平展,騎手騎在馬背上,不搖不動,像行駛在草叢之上的一條船。這走嘛,又分為小走和大走。小走馬,它的步幅要小些,后蹄窩剛可以壓住前蹄窩;而大走的馬,它的步幅大極了,后蹄窩往往要超過前蹄窩一拃長,馬的那四條長腿像螞蚱的長腿一樣,像帶串鈴的大走騾的長腿一樣。 第二種姿勢叫“顛”。草原上的歌兒唱道,“翻騰的銀蹄像銀碗”,說的就是馬兒的這種“顛”的姿勢。馬在顛著,撒著歡,蹄花翻飛,一路行云流水湍湍駛過,再加上串鈴聲聲,叮當(dāng)作響,草原上于是此一刻布滿了音樂。這時候如果有一只鷹隼貼著騎手和他的顛馬,翅膀低垂、平穩(wěn)飛翔,跟在他的頭頂,那一幕真是美極了。 那第三種姿勢就叫奔馳了。馬的兩只前蹄并攏,高高揚起,向前砍下;兩只后蹄則隨前蹄一齊律動,也是同時揚起,同時落下。那情景像一只追趕獵物的豹子,它的腰身在這一剪一剪中不時拱起,脊梁桿兒拱成了一座山。那修長的脖子和脖子前面連接的馬頭琴一樣的頭,隨著律動,一下,盡可能地向無限遠(yuǎn)的遠(yuǎn)方伸展而去,又一下,深深地窩回來,夾在了兩只揚起的前蹄中間。而在這詩意的奔馳中,那尾巴像一把掃帚一樣,長長地,平展展地拖在身體后面,飄浮著,像一道浮在草原綠浪上的黑瀑布、紅瀑布、金瀑布。瀑布的顏色要視那馬的顏色而定。 不過在牧人的口語中,那“奔馳”不叫奔馳,而叫“挖蹦子”。是的,它叫“挖蹦子”。當(dāng)一群馬,馬蹄上釘著馬蹄鐵,尤其是這還是擰有四顆防滑螺釘?shù)鸟R蹄鐵,莽撞地、粗野地、雷霆萬鈞地砸向戈壁灘時,戈壁灘上濺起陣陣火星,馬蹄急急如雨,以千鈞之力砍下來,地皮為之震顫。那情景,“奔馳”兩個字,好像太弱了,它得叫“挖蹦子”。 好啊,挖蹦子!那是一種怎樣的景象呀,那是一生都匍匐在大地上,一生都與平庸的地形地貌為伍的農(nóng)耕民族永遠(yuǎn)無法想象出來的騰挪之美,跨越之美,飛升之美。馬的每一根鬃毛都藏著風(fēng),世界退避三舍,在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看著它奔馳——這是果戈理在《死魂靈》中說過的話。這話當(dāng)然是說得好極了。不過敘述者在這里可以比他說得更好。 那每一根鬃毛里藏著的不僅僅是風(fēng),還有那一滴滴黑色的血液。馬朝天揚起的口中噴出白沫,發(fā)瘋一樣地奔馳著,每一個毛孔都在向外迸出血珠來。出血最多的地方是兩個豐腴的前膀子。血流出來了,同時流出來的好像還有汗,血和汗交織在一起,濕漉漉的。前膀子上的毛,擰成一團(tuán)一團(tuán)。騎手在奔馳中,伸手一摸,一巴掌通紅的血。 當(dāng)你走近一匹馬,走入一匹馬的感情空間以后,你會發(fā)覺,馬其實和人一樣,也有笨馬、聰明的馬以及智商極高的馬之分。馬的智慧,也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長的。一匹老馬,已經(jīng)老得沒有一點兒防御能力了,它靜靜地四腿木立在那里,但是沒有一匹馬敢靠近它或侵犯它。如果你細(xì)心,你會發(fā)覺它的兩只尖耳朵像風(fēng)向標(biāo)一樣三百六十度旋轉(zhuǎn),屁股會悄無聲息地轉(zhuǎn)向侵犯者方向,一只蹄子已經(jīng)輕輕翹起,那叫“彈”。 敘述者還想說,一匹走馬,一匹顛馬,一匹挖蹦子的馬,它們的行走方式不同,但卻都可以成為好馬。它們的行走姿勢,一半靠的是天賦,那是與生俱來的能力;一半靠的是騎手用三年的耐心所“壓”出來的后天的能力。 敘述者還想說,一個人如果這一生有幸去過北方,并且有幸與一匹馬為伴,那么,不管他后來到了哪里,居家何方,他的身體停止在馬背上顛簸了,但他的思緒,還將一直顛簸不停。他將永生不得安寧。 ——這個統(tǒng)萬城的故事,正等待著親愛的讀者走近它。我們的主人公,那個名叫“赫連勃勃”的人,在顛簸的高車上,在遷徙的途中,早已忍耐不住,等待著呱呱降生。出于對一個生命的尊重,出于對一個生命出生的尊重,我們的饒舌,到這里是不是該結(jié)束了,從而讓《第二歌》出現(xiàn)? 第二歌生在高車上的男丁 赫連勃勃出生在一輛高車上。他出生的那一刻,這輛高車的兩只大輪子正在轔轔滾動。出生在路途上,這是宿命——匈奴人的宿命。這個游牧民族從我們知道它的那個年代起,就是這樣風(fēng)一樣地往來無定,云一樣地漂泊為家了。 那是高車。兩個奇大無比的大轱轆是用白楊樹木做的。吱吱呀呀的車軸,是棗木的,或者槐木的,或者青岡木的。輪子之所以如此的巨大,是為了能碾出路程——道路確實是太漫長了。兩根長長的轅干,里面往往塞著一匹老馬,或者一頭長著彎彎犄角的馱牛。然后就是車廂部分了。通常的車廂,只鋪著一層薄薄的板子,用來裝載物什,使役者翹著屁股坐在轅干上或者騎在馬背或牛背上。但是也有另外一種高車,兩只夸張的大車轱轆上面,馱起一個小小的篷屋一樣的東西,那里面住著老幼婦孺,那是匈奴人移動的家呀! “從地平線漸次隆起者,是青海的高車;從北斗星宮之側(cè)悄然軋過者,是青海的高車;而從歲月間搖撼著遠(yuǎn)去者,仍還是青海的高車呀!高車的青海于我是威武的巨人,青海的高車于我是巨人的軼詩!”瘦瘦的、臉色蒼白的、神經(jīng)質(zhì)的、留著亂蓬蓬的頭發(fā)、戴著眼鏡的詩人昌耀這樣驚呼道。 從那昌耀的高車上傳出一聲嬰兒的哭聲。哭聲很響亮,很犀利。盡管有馬蹄的踏踏聲,有車輪的轔轔滾動聲,但是這嬰兒的哭聲頑強(qiáng)地蓋住了它們,從而讓這個世界知道自己來了! 一個獨眼的女薩滿從血水中將嬰兒撈出!笆莻男丁!”她瞅了一眼說。女薩滿那只鷹隼般的獨眼閃閃發(fā)光。她說:“他是逆生的,腳先出來!他首先伸出一只腳,不停地?fù)u晃,好像是在試這世界的水深水淺似的,好像不愿意走出來似的!那腳丫子上的小拇趾頭是渾圓的一塊,雖然角質(zhì)還沒有變硬,但是那粉紅色的指甲蓋,是渾圓的一塊!” 女薩滿繼續(xù)說:“需要將這孩子拽出來,慢慢地拽。逆生,不正常出生的人,按照民間的說法,會是一個不安生的人,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哎呀,他露出了小雞雞!祝福草原人丁興旺,百草繁茂!現(xiàn)在,他徹底地出生了,扁平的頭顱,粗短的脖子,兩顆黑豆粒兒一樣的眼珠。哎呀,這樣的體型,正適合在馬上行走!” 喋喋不休的女薩滿從血水中撈起這個嬰兒。她把手伸出車外,看也沒看,順手接過一把業(yè)已在牛糞火上烤紅消毒過的刀子,順過刀來輕輕一割,為孩子剪掉臍帶。孩子睜開眼睛,在顛簸中努力地瞅了一下這個世界,哇哇地哭起來。 “你那么弱小呀!你會長大嗎?你能承受住這流連顛沛長途遷徙嗎?你會成為一個男人嗎?”女薩滿感慨地說。 女薩滿嘆了一口氣,仍舊用這把刀割下自己袍子的一角,熟練地將孩子包起。“告訴主公,孩子降生了,是個男!母子平安!”女薩滿探出頭來,朝窗外隨馬車一起行走的士兵說道。 孩子被載在了車上繼續(xù)行走。他將在這大轱轆高車上長到三歲,然后躍上馬背,在馬背上又長到七歲,最后在一次滿門三百口被殺的重大變故中,只身一人逃出,開始在大河套地面風(fēng)一樣奔走,開始他的事業(yè),他的霸業(yè)。 第三歌賜一位英雄給匈奴草原吧 女薩滿從走動著的高車上扶著轅干跳下來,她的手里捧著孩子的胎衣。她得尋找一個地方,一個有標(biāo)志的地方,將這胎衣埋掉。這是她在接生以后所進(jìn)行的最后一道工序。 川流不息的遷徙隊伍,仍在趕著路程。女薩滿來到一棵樹下,這棵樹叫白楊樹。白楊樹是北方的平凡的樹木。而此一刻,偌大的河套平原,空蕩蕩的,唯一的標(biāo)志物也許就是這一棵樹了。于是女薩滿在樹下掘出一個坑,然后鄭重地將那孩子的胎衣埋掉。 她埋得很深,防止有野物侵害。如果有野物將這胎衣叼了去,那這孩子一生的命運就時時會有不測。 白楊樹立在那里,斑駁的樹身,傘一樣的華蓋。那季節(jié)大約正是盛夏,它的樹冠是如此的蔥蘢,勃勃向上,郁黑的白楊樹葉像巴掌一樣在風(fēng)中拍出雨點般的聲音。在這一望無垠的草原上,它顯得如此突兀。 女薩滿鷹隼般的獨眼熠熠有光。她盤腿坐在地上——是雙盤而不是單盤,這樣顯得更鄭重其事一些,然后,兩手舉天,面對埋葬胎衣的地面,面對大河套平原,吟唱道: “上蒼啊,賜一位英雄給匈奴草原吧,為了五花盛開,為了人丁興旺,為了這一股潮水能夠繼續(xù)流淌,永日永夜,而不至于像草原上的潛流河那樣從地平線上消失。我們保證,我們將擁戴他和服從他,像狗一樣地忠誠,像羊一樣地順從!” 女薩滿帶著拖腔吟唱著,舉目望天,兩行熱淚流了下來,打濕了她的胸前。在匈奴傳說中,在草原歌謠中,這個半人半神半巫的人物,總是適時地出現(xiàn),給平庸的世俗生活以某種想象力,讓這個彼此孤立的世界攪和在一起。 席地而坐的女薩滿,在祈禱著。當(dāng)祈禱到盡情處,她霍地站起來,開始舞蹈和吟唱。在舞蹈和吟唱中,她探下了自己腳下的鞋子。荊棘扎在腳上,鮮血淋漓,她竟然也毫無知覺。 女薩滿這樣吟唱道: 阿嘎拉!阿嘎拉! 你是一架神鷹, 飛翔在藍(lán)天之上。 太陽是你的夏宮, 月亮是你的冬宮。 你是天降的神嬰, 世間一切惡魔, 都將被你的征服。 神靈保佑你, 永遠(yuǎn)保佑你。 阿嘎拉!阿嘎拉! 你是一匹黑馬, 奔馳在大地上。 藍(lán)天是你的牙帳, 大地是你的床鋪。 你是天之驕子, 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日夜想著你。 神靈保佑你, 永遠(yuǎn)保佑你。 起風(fēng)了,白楊樹的大葉子在熱烈地拍著巴掌。黃河應(yīng)該就在不遠(yuǎn)處吧,能聽到那河水拍擊堤岸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是的,那是黃河的濤聲,這支遷徙的匈奴部落,他們其實一直在這塊被稱為“大河套”的地區(qū)游弋著。一會兒走向它的左岸,一會兒走向它的右岸。 掩埋好了胎衣,遷徙的隊伍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她的小馬就在她身邊,于是她打一聲口哨,小馬騰騰地奔過來了。女薩滿跨上馬,一手扶住馬脖子,一手扶住馬的后腰,兩腿一磕馬肚子,小馬向遷徙隊伍行走的那個方向蹬蹬奔去。 遷徙呀,一代一代的遷徙,永遠(yuǎn)的遷徙,這大約是匈奴民族那可詛咒的宿命。這支遷徙的隊伍,是留在東方亞洲高原原居住地的最大一支了,將來或許還是最后的一支。他們被稱為匈奴鐵弗部。所謂鐵弗部,通常被認(rèn)為是匈奴人與鮮卑人聯(lián)姻后的后裔。而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他們那遙遠(yuǎn)的祖先是治水的大禹王,而在大禹王之后,則是天之驕子冒頓大帝。他們還認(rèn)為自己是出塞美人王昭君的直系后裔。 昭君北嫁以后,匈奴人開始“內(nèi)附”。這支匈奴部落從塞外荒漠越過長城線,遷徙到山西的五臺縣。又從五臺跨過黃河,向大河套地區(qū)的代來城遷徙。此一刻,他們正走在前往代來城的途中。 迢遙的道路,無目的地的遷徙。騎在馬上的士兵。乘著大轱轆車的婦孺。健碩的、長著一對彎曲犄角的馱牛。那牛背上馱著的帳篷支架,左右分開,馱牛魚貫而行,像一溜張開翅膀飛翔的雁陣。 這支最后一支匈奴部落的頭領(lǐng)叫劉衛(wèi)辰,也就是剛才在高車上出生的那個嬰兒的父親。他的正式稱謂是“朔方王”,又叫“匈奴西單于”。 此一刻,正當(dāng)我們的女薩滿跨上小馬追趕隊伍的時候,匈奴西單于劉衛(wèi)辰正騎在馬上踽踽而行。絡(luò)腮胡子,臉上掛滿憂郁之色,寬大的袍子,動物血染成的紅皮褲,底子快要磨穿的靴子。他在馬上紋絲不動,像一座移動的山。象征他身份的物件,是一個掛在馬脖子上的骷髏頭做成的酒具,這酒具是用敵人的頭顱做成的。那用來號令天下的則是插在后背上的那面獨耳黑狼圖案的令旗。 劉衛(wèi)辰從貼著馬背的那個鞍韉部位,摸出一把牛肉干來,填在嘴里充饑。嚼了一陣后,又俯身卸下酒具,仰起脖子來飲酒,這時,一位騎兵飛馬來報:“王,你聽到嬰兒的哭聲了嗎?夫人生了,是個男丁!” “哦,是個男丁,這么說我的繼承者誕生了!草原上又要飛起一只雄鷹了!”劉衛(wèi)辰憂郁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劉衛(wèi)辰彎過馬頭,從潮水般的遷徙隊伍中返身來到那輛高車前,他揭起布幔,往里瞅了一眼,說:“噢,是個男丁!又一個出生在路途上的匈奴人。叫他勃勃吧,生機(jī)勃勃,勃然大怒,像陽具一樣突然勃起!還有,把大漢皇帝賜給我的這個‘劉’姓,也賜給他吧!天下匈奴遍地劉——叫他‘劉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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