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年間,清兵與捻軍縱橫中原,豫東周口因寨堡連筑,各方勢力云集,一時危機四伏。清廷大員胡豋云聯(lián)合周口望族發(fā)展槍騎團練,內外交困的瑞昌家族被推上風口浪尖。 瑞昌少主袁鏡儀沉潛五年,苦練心意絕技,欲為十年前被神秘暗殺的三叔復仇,卻因時局艱危被迫登上家族鏢局掌門之位。面對來自各方的明槍暗箭,他利用拳學修為來的本領,技服黑道,勇奪拳魁,重振鏢局,踏上了護鏢、運餉、立擂、破案的復仇之旅,在家仇、國難、道義和親情中不斷突圍,成為一代拳宗。 本書真實再現(xiàn)了晚清武林一代宗師的生存環(huán)境和江湖生態(tài),巧妙地詮釋了北派武林至為神秘的絕技——心意六合拳的理法和技法奧義以及太極、形意、八卦、通背和八極拳諸家拳種的風格特點,讓人身臨其境地體驗到中國拳術的真實風貌。同時本書還以細膩的筆法描寫了晚清宗師所面臨的家族爭斗、同行競爭、武林謎案、鏢途險惡、盜匪橫行、官府陷阱等生存困境,展現(xiàn)了一部史詩般的晚清社會生態(tài)和武林畫卷。 作者簡介: 鐵萼奇蘭,山東煙臺人。當代自幼習武,得河南周口心意六合之秘傳,并精形意、八卦、螳螂諸家拳術。祖上為鏢局世家,幼時耳濡目染,過往武林和拳師的記憶深入骨髓。成年后遂追隨祖輩鏢車的蹤跡游歷,精誠求真,拳藝有成。有諸內而行諸外,乃援筆著作,述拳真實深刻,鞭辟入里;寫人風骨凜然,如在眼前。 主要作品有:長篇國術武技小說《六合大拳師》,讓讀者耳目一新,被贊為“真實厚重,如行其間”;被資深讀者譽為“可為良師”。目前連載有《通臂之虎》、《鳳山梨膏王》 目錄: 一、風吹草動 二、妖言四起 三、烏豬拱地 四、田間野獸 五、如蛇吸食 六、各懷心思 七、笑里藏刀 八、馬奔虎踐 九、紅梅暗香 十、猛虎回頭 十一、開局布陣 十二、暗藏機鋒 十三、兒郎虎豹 十四、拆骨熬膠 十五、社火山會一、 風吹草動 二、 妖言四起 三、 烏豬拱地 四、 田間野獸 五、 如蛇吸食 六、 各懷心思 七、 笑里藏刀 八、 馬奔虎踐 九、 紅梅暗香 十、 猛虎回頭 十一、 開局布陣 十二、 暗藏機鋒 十三、 兒郎虎豹 十四、 拆骨熬膠 十五、 社火山會 十六、 老龍出洞 十七、 兵來將擋 十八、 來者不善 十九、 霸王請客 二十、 香餌金鉤 二十一、 貍貓上樹 二十二、 猛虎出山 二十三、 廟會打擂 二十四、 鐵馬硬弓 二十五、 借刀殺人 二十六、 白猿偷桃 二十七、 回馬地趟 二十八、 引蛇出洞 二十九、 龍形裹橫 三 十、 社火斬鬼 三十一、 白羊獻祭 三十二、 蛛絲馬跡 三十三、 老雞旋窩 三十四、 賒旗叫急 三十五、 坐馬闖堂 三十六、 巧撥珠算 三十七、 互問陰陽 三十八、 雙魚凌步 三十九、 鵪鶉好斗 四 十、 夜馬奔槽 四十一、 鷹束熊展 四十二、 金風驚蟬 四十三、 黑虎過崗 四十四、 侵撲欺斗 四十五、 順手撥簧 四十六、 云遮日月 四十七、 起鏢賒旗 四十八、 驅虎離窩 四十九、 重聚瑞昌書摘: 五 如蛇吸食 張鈺芳故意沒有順著原路回去,而是繞開張銳芳,假裝看望莊稼,一直往北走下去,然后這邊的人物都變成了了小黑點了,這才繞了個大圈往村里走。這一路上張鈺芳不斷的張望,生怕張銳芳發(fā)現(xiàn)了自己似的,就感覺渾身刺癢難耐,好像那陽光一絲一絲的都成了細長的麥芒,不斷地刺撓著自己的脊背。繞了好大一個圈子,才轉回到幾步遠的村子。 見了張瑞祺,張鈺芳隱去張銳芳種大煙的事情沒說,單把袁鏡儀偷著練武的情況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最后提議,“不如就讓他跟張家驃比劃比劃,若是水平夠了,也就不怕袁立三有話說了! 張瑞祺聽了卻來了興趣,感覺這小子還有想法,道過午親自去一趟。問起兩匹馬的事情,張鈺芳如實稟告,張瑞祺想了想說:“胡豋云這就開始行動了,我們也得抓緊! 張鈺芳比較關心的還是袁鏡儀的事情,他并不想讓袁鏡儀太早回來,試探著問:“爹,您有什么辦法讓他回來?” “他不回來,我就打到他回來! 張鈺芳愣了一下,問:“爹要親自出手?長虹、玉政可是得罪他了……” “長虹、玉政還是不舍得打他,又打得不及老三漂亮,他自然是不服了。況且這許多年長虹、玉政進展也不大,他自然不愿意回來了。他不服,我就打到他服! 張鈺芳咂摸了一下,感覺很有道理,便獻技道:“爹,我倒有個人選! “如果是郭老師就不必說了! “是教內真?zhèn)髟P儀,他正押著一路鏢往回趕,按書信是今日交貨,爹爹可以找袁大拳師試試。” 張鈺芳這么安排是很有道理的,甚至可以說用心險惡。袁鏡儀與張鋌芳的情感紐帶就是心意拳法,心意六合拳,為姬龍峰夫子參武穆遺書《九要論》,以槍化拳整編而成,顯世的傳承只有三條:一為姬夫子遺技少林的心意把,一為教內馬學禮傳河南清真寺的六合拳,再是曹繼武傳山西戴龍邦、戴麟邦的戴家心意拳。 三路心意拳傳承嚴謹而隱秘,少林有寧教十路拳,不教一個把之說,只聞其名,不見拳式;山西一路進了戴家便不傳外姓,只見打人,不見練拳;河南心意拳譜有“心意自古無雙傳”之說,細數(shù)歷代成手者確實不過二三。也就是戴家的傳人李洛能開始,才廣開門戶,接納英才,在河北有了新的氣象。 周口心意拳的傳拳宗師是魯山買壯圖先生,買先生之后,得大成就又公開用拳的,就是這位鏢師泰斗袁鳳儀。張鋌芳在時,就時常借著世交的關系找袁鳳儀討教,而且態(tài)度極其虔誠謙虛。 五年前,袁鏡儀一心學成拳藝為張鋌芳報仇,張家上下甚至停了部分買賣,也撤出了幾個一等鏢師嚴加看管袁鏡儀。此時雖然允許他繼續(xù)習武,但再也不教深入的內容了。心意拳功法高妙,殺招歹毒,江湖素有“最毒不過心意把”之說。若只為報仇,只學殺招便可速成。袁鏡儀就想,既然自家不傳,不如拜入教內,他便去了西寨清真寺找袁鳳儀。 周口回漢雜居,民風彪悍,各派好手時常搏斗,使得拳法更加實戰(zhàn),而交情卻更加微妙。特別是心意拳,自馬學禮帶入清真寺后就不傳漢人了,而且教內傳授也極為保守,知曉真意者寥寥無幾。袁鏡儀去時,恰逢袁鳳儀出鏢在外,守家弟子十分客氣,但對六合拳法只字不提,觀寺內所練,都是查拳、七式拳、子母肘小套路。就是這樣,那些人還是穿縱騰躍,鴨行狐步,故意夸張拳風,讓袁鏡儀主動回頭。 名門之后又另投別家,這就引來許多閑話,袁鏡儀只好苦心立志,埋頭苦練張鋌芳所傳的“兩把半”。張鈺芳雖然不會拳,但對“心意”二字卻很有體會,打起人來都是隨感而發(fā),當機立斷,而今袁鏡儀五年磨一劍,且不說他對袁鳳儀是一個什么態(tài)度,單說他未曾試手,出手必然暴戾直接,袁鳳儀必然回以狠毒。若他不回以狠毒,極有可能被袁鏡儀所傷。若能一舉挫垮袁鏡儀的信心更好,若是不能,二人都就多了一個強敵。袁鏡儀回瑞昌是辦鏢局的,瑞昌的鏢局復興了,袁鳳儀的買賣自然就會受到排擠。再是同門,卻也不是同宗,袁鳳儀怎么想還說不準呢。只要張瑞祺找到袁鳳儀開這個口,無論結果如何,瑞昌鏢局門前就多了一塊大石頭。這一手借刀殺人、二虎競食之計,不可謂之不歹毒。 正午的風暖和了一些,袁鏡儀換了張小犁掛在身上,郭書嫛在后邊給他扶著。只是那姿勢依然古怪,身子側成片峰,前后兩腿踩成直線,兩膝套彎相摩,牽繩順著肩在大臂繞了半圈將手攥住,又在肘上拐纏了一道,兩臂撐張,那繩子深深勒進了棉袖里。然后腿動身不動,壓住犁頭蹬踩而行。本來拉犁是個力氣活,袁鏡儀這架勢卻把力點撐在了肩肘之間,這就額外吃力。見他舌頂上顎,咬牙怒目,太陽穴都頂?shù)霉墓闹,兩腳賭氣似的蹬進了土里。 郭書嫛小心地掌握著平衡深淺,土塊就一層一層地翻向了一邊。張瑞祺悄悄地蹲在地頭,遠遠只看了個身影,眼睛就亮了起來,喃喃道:“雞腿龍身,邁步耕犁,好小子。”湊近看了看翻起的土塊,嘆道,“功力不弱了!比缓筇铝说仡^的干溝,消失在了枯草里。 太陽最亮的時候,袁鏡儀已經到了地的另一頭,他直起腰來,感覺腰背酸脹,兩股打顫,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草堆上。蹣跚著轉了兩圈,待消了汗,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郭書嫛已經從土灶上取了水壺,給他沖了一碗帶肉絲的茶面。袁鏡儀一邊喝著茶面,一邊看著翻新的土塊蒸發(fā)變干,那神情就像是一只溫和的牲口。 郭書嫛也希望袁鏡儀能盡早的回到大院,五年了,雖說伴著武藝的長進,看著莊稼的成長,也有過許多的歡樂,但如何都脫不開那種苦澀的滋味。天性就像那石頭下的種子,時機一到,它總會發(fā)芽出頭,永往直上。郭書嫛知道,袁鏡儀只是在賭氣,他絕對不甘心被人當做一個笑話,他那平靜的表象下,是烏云翻滾,暗潮洶涌,終有一天會爆發(fā)成狂風暴雨,巨浪滔天。 郭書嫛很希望獻祭之事就是這點火的引子,她悄悄地把袁鏡儀跟張鋌芳比較了一番,張鋌芳長得修長魁梧,干凈利落,總是以傲然挺立的姿態(tài)出現(xiàn),著一身白色大氅,走在人群中間像是一張飽滿的風帆,迎風破浪,目空四海。 右手五指套著五個不同形色的扳指,垂在那里熒熒地閃著光亮。傳說他看人如蒿草,打人如走路,這雙手摸過許多女人的臉,也要過許多男人的命。這些傳說吸引著當?shù)鼐毼涞纳倌,甚至許多對頭家族的少爺,都以張鋌芳為標榜。 他笑起來嘴角是往上吊的,那眼睛也瞇縫著,活像是一只大狼。走在路上總是盯著人看,仿佛整條街跟整條街的人都是他的囊中之物。這在人堆里非常出眼,很多人都喜歡偷偷看他,但目光觸及那刻,又感覺自己好似被盯上的獵物,仿佛四周被悄悄地罩上了一張無形大網,就只想著迅速逃離。這感覺十分奇妙,也正是因為這個,張鋌芳出殯的時候,許多女子都跟著落淚了。 袁鏡儀的臉兒有些像他,面似堅石,鼻似秀峰,只是嘴上少了那種笑。有算命的說,袁鏡儀是駱駝命,注定負重致遠,奔走四方,他活起來的時候,就是離家的時候。 練功之后不能坐下,袁鏡儀拍拍大腿,又扶著镢柄站了起來。一起身,卻看到背著驕陽出現(xiàn)了一彪人馬,頭前奔來一騎,打了個旋又退了回去,這一折騰弄起了不少塵土,陽光的照射下,躁動地跳躍著一團紅,待塵埃落下,看到是頭馬背上的一面槍旗。 郭書嫛看到袁鏡儀喉頭攢動,兩眼放光,就像一條嗅到血味的野獸。而隨著隊伍的逼近,強烈的壓力也慢慢罩來。 袁鏡儀看到那些人是拉馬走在側面,而逐漸又聽到了鈴鐺響,對郭書嫛道:“是鏢隊。” 說話間隊伍就到近前,這是一路頗為儉樸的馬隊,為首一人赤手空拳,威風凜凜行于馬前,馬馱子上插著一支“袁鏢萬勝”的三角牙旗,鞍鞘左右各掛著一條兵器,左邊是一條粗大的六合哨子棍,也就是鐵索連環(huán)的二截棍。每一條都有大腿長,腕子粗,頭尾用鐵釘鑲著一道鐵環(huán)箍,隨著馬身肌肉的滾動,也在陽光下一晃一晃地閃著寒光。右側看不到,僅露著半截長柄,看垂下的半截長鞘,不是苗刀便是長劍。 “這是心意巨擘袁鳳儀大拳師!”袁鏡儀喃喃道,河南心意大俠買壯圖的高徒,爺爺給自己起名就是攀著他來的。 袁鳳儀精神如虎,腰桿如槍,渾身剛韌,步履堅實,戴一頂白色禮拜帽,油亮的大鞭子圈在項上,棱角分明的一張臉,黑亮深邃的一雙眼,且那雙眼光澤奇異,好似寒井映月,讓人望而生畏。如大多穆民一樣,上唇潔凈,下頜留著柔和的胡須,打理得整潔而優(yōu)美,給人一種睿智而極有修養(yǎng)之感。起步飄逸,落步穩(wěn)健,起落之間不帶一絲拙力。與身后身著羊皮襖、兜襠褲的鏢師不同,身著一身寬松的潔白褲褂,泛著陽光,輕靈美好。袁鏡儀甚至想象得到,若是袁大拳師抱著那青色的鯊魚皮鞘,將是如何的超凡脫俗。 靜極生氣,當一個人能放下自己,真正融入環(huán)境的時候,他能察覺出周圍的氣場,乃至生死之機。心意六合拳的立意,六合成規(guī)矩,心意貫始終,有感而發(fā),有觸必應,袁鏡儀整日于山野里行眠修練,也已經有了辨氣的能力。但在袁鳳儀經過之時,他卻絲毫察覺不出這位大拳師的動勢,似乎周圍只是一團清涼。 靜而不雜為清真,這氣質將袁鏡儀的野獸氣息一下子就給沖散了,仿佛置身于山巔孤峰之上。那不同于震懾之氣,而是一種無盡的空虛,頓時沒了念頭,而袁鳳儀卻如懸游在半空中的一條靈魚,忽閃一折就不見了。 待回醒過來,鏢隊已經打眼前走過去了,袁鏡儀傻傻地定在原地看著袁鳳儀的背影。“他竟能閉住生機?”袁鏡儀感覺思緒一陣紛雜,渾身卻被胡亂捆住一般難受,心中又似漲出一團火焰,不自覺咬牙瞪眼,感到自腳根起有一條大筋直擰而上,在臀部又擰粗了幾分,繼續(xù)向上,穿過命門,順著脊背大筋直貫沖頂。骨節(jié)隨著氣血鼓蕩震動,這就有了虎豹雷音;沉肘一墜,雙手就摳成了熊膀鷹捉;曲腿一開,挺膝就撐出了雞腿龍身,整個人就像一頭進入搏斗狀態(tài)的野獸,渾身的肌肉都顫抖起來,不自覺就扎出了六合起式侵撲站。 那頭馬感覺到了這少年的威勢,鼓著大眼將頭偏了偏。順著韁繩,袁鳳儀也感覺到了馬的情緒,猛然間,感覺韁繩一拽,那馬昂首騰蹄,抖得脖鈴“嘩啦啦”亂響,袁鳳儀趕緊沉身墜住。頭馬一亂,后邊的大騾子也跟著一陣騷動,袁鳳吟回過頭,見袁鏡儀立在小路中央,虎目如刀,直插自己的后心,袁鳳儀也一咬牙,將韁繩一丟,大步返了回來。 作為心意嫡傳,又精通各家拳法,袁鳳儀眼光很高。在他眼里,當?shù)氐拇蠖嗔曃湔撸贿^都是些拳學上的孩子。方才,老朋友張瑞祺竟然迎出了自己二十里,說這孩子得了張鋌芳七八成手藝,許多地方還略有過之,請求袁大拳師幫忙調教調教,這可是引起了袁鳳儀的好奇。 看這孩子豎項沖頂,含胸拔背,身如牮柱,步似耕犁根基沒有問題。而臂膀隨意一擺,但是肩護咽喉,肘顧心胸,膝掩襠胯,手領勁意,嚴謹渾厚又含著動勢。再看,肩與胯合,肘與膝合,手與足合,上下一線,前后一片,后腿曲蓄,前腿挺膝,確實是三尖相照,六合到位,雖說氣勢逼人,卻無一處硬努之氣,純是內勁的外露,有此造詣,可見其師另有其人。 心意拳是懂得舍棄的拳法,他取雞步棄馬步,沒有額外的腰馬轉換。進步起落束展,出手順暢連貫,因而總能快人半步。侵撲站是大俠買壯圖掐頭去尾而成的無起手之起手,透出形來就是熊出洞。猛獸先天機警,特別是出洞之時,因恐有別類埋伏,頭三步皆非直出,而是顧返縱橫、斜折而出。心意熊形的一個取意便是橫行霸道不魯莽直進,這一折非但躲過攻擊,更是側里欺身,使得我打人易,人動我難。 雖然都稱心意拳,但侵撲站是教內獨有,袁鳳儀自然不能不問。卻見白影飛躥,在眾鏢師間三旋兩轉便到了袁鏡儀身前,袁鏡儀心意一動,挺步就鉆,使鷂子入林側展翅,膀臂翻轉如同避枝,束展間就進了大拳師中門。可只感覺前臂一麻,渾身一沉,袁大拳師貌似同樣的式子,手扶手,肩擠肩,開步墜身,硬是把袁鏡儀包裹起來。 袁鏡儀就感覺彼此都在動,但自己的身子已離地偏栽,剛一栽歪又被袁先生鎖住身勢,動一分就勒緊一分,別說進退兩難,就是喘氣都不得勁。袁鏡儀使勁繃著身子,硬生一掙,袁鳳儀雙臂一錯,張手一橫,袁鏡儀打著轉兒摔了出去,身子在地上蹭起一溜塵土,肩膀脫臼地疼。 袁鏡儀心下大驚,他一直以為裹法就是摔跤的含蓄,此時交手,卻感覺袁大拳師渾身鐵鑄一般,根本沒玩那些機巧,一貼一靠就將自己的勁力憋死了。自己就扎粽子一般給捆裹著提了起來,猶如水中行路,腳下無根,渾身力氣化于無形。 猛然記起郭先生曾經說過,心意拳渾身七拳,十四處打法,渾然團聚如一,而又處處可出尖峰,非尖峰處又起橫勁,邁步耕犁,觸物必翻,龍形搜骨,裹身吞人。這就合上了小爹鋌芳所講的“顧法”,顧法是在出拳同時照顧好自己,看顧住對手,出手便占住要道,護住要害,雖不用手抓拿,卻能困住對手不得輾轉。只是小爹鋌芳一直在這方面下功夫,卻只能在交手瞬間制住對手,做不到袁鳳儀這般讓人逃都逃不掉。 袁鏡儀眼里冒火,熊步盤轉,兩膀一晃就往袁鳳儀身后繞。而袁鳳儀身都沒回,一墜身勢倒打熊膀。熊出洞四面照應,袁鏡儀本能就將身子一束,合兩臂擠住了袁鳳儀的撞肘,卻感覺袁鳳儀那手指猛然一張,在襠前“蓬棱”一下就震開了,袁鏡儀的身子被撞得一陣歪斜,若不是兩條小臂交疊擠著,這一下自己就交代了。就是這樣,都被震得兩臂發(fā)麻,小腹悶疼。 一愣神的空當,袁鳳儀步子碾轉就調過了身子,那手一圈,擺臂就是一擊熊形單把。袁鏡儀手肘相撐,護住頭面,讓袁鳳儀一橫把挒得又是一個趔趄,而同時,袁鳳儀后步一蹬,栽膀插肘又是一撞,這一陣把袁鏡儀弄得臟腑震蕩,頭腦混沌。開右步一裹,又把袁鏡儀的中節(jié)捆住。 這種纏人的感覺讓袁鏡儀憋屈窩火,以他的身法,一般的擒拿根本鎖不住,骨節(jié)一轉就能走脫。但袁鳳儀把袁鏡儀上下三節(jié)的大根都給拿死了,一絲輾轉的縫隙都沒有。袁鏡儀窮極生變,束縮擰展,狠命撐出一寸縫隙,而袁鳳儀手臂搬纏,別住了袁鏡儀的兩臂一翻,一個裹橫就把袁鏡儀打了出去。 大拳師靈貓撲鼠,戲弄得袁鏡儀惱羞成怒,一個滾兒爬起來,探手放膀,直拍袁鳳儀面門,同時撞膝起腳,猛勾袁鳳儀海底。見袁鳳儀的身軀似突然變長一般,出挑領把一撥袁鏡儀的手臂,只一動就鉆進了袁鏡儀懷里,袁鏡儀只感覺眼前一黑,兩條手臂就跟棒槌一般不聽使喚,讓人在懷里硬塞著打了個轉,這一轉連肘帶手,胸前襠下不知被打了多少下。 袁鏡儀一陣踉蹌,他沒想到,自己求死一攻,袁鳳儀卻還是老叟戲頑童。這若換了張鋌芳,得了這機會,必然挑著對方的下陰將人凌空打死。袁鏡儀掙扎出來,摟頭一把,橫拍袁鳳儀耳門,只感覺袁鳳儀熊膀一栽,身勢似天柱傾塌一般砸了過來。袁鏡儀一陣戰(zhàn)栗,摶氣閉門護住胸肋,就感覺一股厚力沖上胯骨,兩腿一軟,一個屁股蹾兒就坐在地上。 倒地之后,袁鏡儀沒敢爬起,他知道肩打是心意拳頭一把拳勁,所謂“墻倒容易推,天塌最難擎”,其勢最猛,袁鳳儀只是動用寸步的挨靠,就能讓自己頭眼發(fā)昏,若這一把真下狠手,自己的肝臟已經震裂了。 滅了一個武者的斗志,比廢了一個武者的武功更徹底。袁鏡儀心里很不好受。人家只是順勢微動,而自己只要碰上,身子就被銼得發(fā)不出力氣,玩物一般,想倒都倒不下去。袁鏡儀絕望了,眼中的火焰已然變成了一堆死灰。 “雙膀調換如刀,也不錯了。只可惜虎縱平陽,鷹翻密林,勢頭雖大,但裹而不實,空有其形,不具其能,可惜了一身好功力!痹P儀舉手在袁鏡儀眼前擰銼了幾下,周身骨骼一縮一蹭,如同蛇形,袁鏡儀一下子就想起來郭先生講過那段話,如蛇吸食,裹而不露,鷂子入林,懷里轉身。求學之心一下子被喚了起來。 “你跟張鋌芳學的吧?以后可要小心了,別再落個慘死!痹P儀撣撣袖子,望了望田壟,“能進還得能追,迅捷還得迅猛。你真有心意,或者在這踩出一條道來,或者找個堅實的夾道! 袁鏡儀想起來,張鋌芳就是一處夾道練拳,那夾道一面是山墻,一面是院墻,而且三面嵌著拳譜石碑,地面是用磨盤壓著木段鋪成,然后蓋上一層泥土。哪處被踩陷了,就再鋪上一層土。張鋌芳以身快手狠出名,他拳藝上的成就得意于步子的快狠。只是那夾道有些憋屈,袁鏡儀一進去就感覺渾身燥熱,筋骨繃漲。 袁鳳儀笑了笑:“就像虎豹選窩,練拳的地方也是要選的。在夾道練拳,一是圖個僻靜,再是圖個困獸破壁、腦后生眼的意象,如此練功,事半功倍!币娫R儀略有心動,袁鳳儀指點道,“你功力很不錯了,只可惜困在體內不會變通,你有心深造嗎?” 袁鏡儀就要下拜,袁鳳儀一把攙住,坦誠道:“你若聽我相勸,就跟你爺回去吧!” 張瑞祺從馬隊里走了過來,袁鏡儀明白了一切,眼皮一垂,偏過頭去。張瑞祺道:“你真想為你小爹報仇,就該隨我回大院,試想,單憑你一己之力,又怎么報仇?我也不怕袁先生忌諱,殺人者膽敢暗算你小爹,就是沒把心意門放在眼里,就你現(xiàn)在的本事,兇手站在你的面前,怕你都無能為力!能受袁先生指點,這是多大的造化,回去吧!” 袁鏡儀低頭不語。張瑞祺對郭書嫛道:“書嫛,你跟我回去。” 郭書嫛看看袁鏡儀,擰著衣襟沒動換。張瑞祺又道:“你若真心為他好,你就隨我回去。” 郭書嫛有點動搖,張瑞祺就手一抓郭書嫛的腕子,又合手將肘子一扣一端,郭書嫛臂膀一疼,再要化解已經被拿得腳跟離地,喊了兩聲“師哥”,就被張瑞祺擒著上了大道。 袁鳳儀對袁鏡儀道:“老表,大丈夫當忍則忍,我等著你!闭f完也回了鏢隊。 袁鏡儀沒有挪步,失神地看著騾馬身上的貨馱子,隨著沉重的馬蹄聲,一擰一晃地進了村子。 不遠處的枯草桿子一陣抖動,露出一張頭戴草圈的臟臉來,這小子兔子一般地趴在干溝里,看著落敗的袁鏡儀一陣竊笑,然后撅著屁股縮著身子,一步一步倒退著爬遠了。 這小子叫劉貴五,是瑞昌的伙計把頭,這小子武藝不行,但是為人精鬼,瑞昌上下都叫他鬼五。從張瑞祺一出門的時候,他就偷偷地跟在后面了。他在號上沒少得張鈺芳的好處,很顯然,這是趕著回去給張鈺芳匯報好消息了。 天似乎一下子就暗了,只是太陽出奇地紅,紅得讓人心慌。微風吹來,袁鏡儀有點失神,看著路面龜裂綿延,疙疙瘩瘩,一直向村子延伸,散落在露面的石子,一顆一顆,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想弄明白落敗的道理,就要投身其中,不斷切磋,就要回到那些高手身邊。袁鏡儀一屁股溜下了旱溝,就翹著后腦依在斜岸上,看天邊那一道道的流光逐漸被黑暗吞沒了。 袁鏡儀想起了自己在老宅的房間,他記得門框上的每一條紋理,每一道裂縫,記得在哪片泥瓦下住著一窩蜘蛛,哪塊磚頭邊有著一個蟻穴,還有那百歲的老祖母,總是抱著一只花貓,捧著一碗干果,靜靜地坐在廈檐下。陽光爬過青灰的墻壁,爬過了干瘦的枝杈,順著老祖母的小腳爬上來,讓她的臉上布滿溝壑。然后爬過房檐,無情地帶走了整個城鎮(zhèn)的光鮮,仿佛只是瞬間,一切便都老去了。 天踏實地黑下來,空中傳來一陣凄厲的鳥叫,袁鏡儀抖擻了一下,地面的濕氣透過枯草傳了上來,袁鏡儀瑟縮著掏出火鐮開始打火,火星一串一串迸發(fā)出來,但怎么就是引不著,袁鏡儀就這么叮嗆叮嗆地打著火石,感覺整條河溝都被寒冷跟沮喪填滿了。 三十九 雙魚凌步 袁鏡儀并沒急著搭手,先自走了一圈。太極、八卦、形意,并稱內三家,在內勁上確實有相似之處,都是在“控”字上下功夫。只是太極略微被動,八卦稍顯陰柔,表現(xiàn)起來太極求“空”,八卦求“閃”,都是先求自保,后圖進取,不做舍身妄動,因而步法上雖然差別很大,而一旦上步,結果便大同小異了,都是虛實推進,定步發(fā)勁。 既然要動手了,就不能單純?yōu)榱藸巹,袁鏡儀便想當著太極、八卦真?zhèn)鞲呤值拿鎯呵髠印證。 本來他想走一趟太極拳,但習慣了合襠活胯的動步發(fā)力,就將圈子放開,借八卦的外形走了一趟。因為是形意拳的勁力,走轉時便有了大蟒翻身的厚重,回旋之處使鷂形處理了轉角,走起來骨節(jié)蹭動,隨處即發(fā),好似沒了頭尾。這一圈帶著誠意,顯出了功力。 童倚橋頗感震驚,袁鳳吟在換掌的時間,撲前手,兜后手,掩手扣步,夾馬穿掌,回身推撞,腋底藏花,緩和之中,殺機無限,竟然做得十分到位。 雖然太極八卦一理相通,但動靜上又各有側重。表現(xiàn)出來,一個是纏絲吞吐,一個是走轉無端。根本原因還在于步法。 太極是個四平八穩(wěn)的弓馬步,走得是襠腰轉換;八卦是扣擺曲送的蹚泥步,要的是不落定勢。因而太極打法也是穩(wěn)扎穩(wěn)打、引進落空、而后返還打回。運行起來,勁力在周身回旋往復,最后達到渾然一圓。 因為發(fā)力時是扎住步子的,所以化身一空之后,就必須拿住對手才夠穩(wěn)妥,于是根基是掤、捋、采、挒這些具體拿法,然后還有擠、按、肘、靠之類破壞重心的控法,表象上就形成了纏絲風格,最后是出勢亂環(huán)。 八卦掌活步走轉,可以只吞不吐,或者直吐不吞,手腳隨著轉動帶出勁力,一路走轉便沒有頭尾。通過周身轉換避敵鋒芒,然后再切住對手的中節(jié),以斜打正,以正壓斜,使得敵人暴露要害,被動挨打。最后是圓滑無棱,驚靈敏銳。 打法上不求折疊擒拿,所以閃身一空之后,要打出讓對手坐以待斃的一搬,所以開路手法多是推托搬扣,攔截領帶這類,打擊上是穿、鉆、削、掖這類借著回旋出回旋的掌法,表象上就有了見縫插針、鉆穿自如的風格,最后是出勢片旋。 在京城的拳師中有個有意思的現(xiàn)象,形意拳師會了太極八卦,通常就不怎么練習了,而對外比劃起來,又十分愿意展示這兩門。以太極、八卦為根基的拳師,練了形意后雖然在某方面有所長進,但總是用不順暢,感覺很難融合。 這都跟拳學根基還有喜好是有大關系的。形意一動俱動,隨機發(fā)力,進退、回身干脆利索,方寸之間許多技法都就有了。用起八卦來,不過是放開空隙,取了圓轉機巧;用太極時,又是舍了快直簡捷,用了迂還和善。 八卦、太極雖然講究縮圈縮圈,但再縮還是個弧線,一旦連續(xù)起來,又會續(xù)接成許多的整圓,而且是以平斜軌跡居多。如此也是為了引化敵勁。形意上步催身,勁力最直,控打部分在于中節(jié)的捆拿,所以更能省出兩手借勢攻擊,有了進步上身的撲勢,順手又能打出各種軌跡。因而太極、八卦發(fā)力也可剛猛,但破圓為弧,難免短促一些,不如形意那般順直(直接)透徹。 這個也在于立足的分別,太極、八卦無論腳尖先著地還是腳跟先著地,出腳都是緩出虛腳,探定而落實,定步擰身,便沒了三尖相照。但是形意不同,形意起如挑擔,行如槐蟲,當場不讓,上步必爭。不打成定勢,很難說清哪虛哪實,而一旦落定,必然虛實分明。這是定步啟動,與動步剎身的發(fā)力區(qū)別。 所以能參合的,是虛靈部分的境界,自然圓轉的身法,虛實分明的內勁,難以摸透的外象,如此種種。有了功力,太極、八卦也可以取了快直,選幾個形意式子用用。只是玩時如何都行,真用起來,還是自家老本。 初學者卻不行,一旦三家參合,便沒了根本,形意的鉆翻雖然也能化發(fā),但本身圖得是顧打一體。因為太極、八卦是化打理念,分了二式便失了根本,再延長二式為無限連綿的話,雖然境界未丟,但形意打法已經蕩然無存了。 形意本是猛火煉鋼,求其精純,如此舒舒緩反而不能練成。雖然豐富了內家感受,但再想尋回舊日的驚靈,已經很難做到了。懂了這個理兒,袁鏡儀才對這兩門不那么好奇了。 童倚橋不確定宋景泰會不會在緩和之中突下殺手,因為跟動步發(fā)力的人比試定步的功力,本身就是一種機巧。 宋景泰不敢怠慢,震腳上步,卻將身手變換得飛快,小辮蛇一般在背上爬動。二人沒有那些客套,四正手還沒走完,宋景泰主動走步,好似證明知己不是在玩定步游戲,兩手一封就等著袁鏡儀進招。 袁鏡儀沒有走貼身緊逼,但胳膊一碰即翻,取了穿掌,宋景泰陰掌一探,二人走拳搭手。 兩臂一沾,袁鏡儀取了個鉆拳束身,所謂六合相聚人難躲,一鉆一銼就把宋景泰的拳路擠偏了。而宋景泰也借著這勁,一吸腰就往里跟進。 袁鏡儀就壓著他胳膊往咽喉上逼,兩腿送上了后勁,一浪疊來,但并沒上步將人擠癟,留著三五寸余地給宋景泰周旋。 宋景泰扎馬蕩胯,勢換陰陽,稍稍錯開來勁,兩手合閉一按。袁鏡儀趁著宋景泰步子落實,接著上身切中,這就使了個左右換掌,接連掖著宋景泰的關要往后逼。 人體再活,也是有一些死角的,如果這些死角被人別住,一瞬間回救不及,就很容易被人打了要害。袁鏡儀雖然沒打宋景泰,但一直別著這些關竅不讓宋景泰自在。 一般人被這一切就給順著勁扔出去了,但宋景泰確實是實戰(zhàn)出身,卡著一絲空當吞吐開合,一纏即回,寧可不打,也要看住自身門戶。 若是推手都這么防著,也就玩不下去了,袁鏡儀散著身子送破綻,這就給了宋景泰機會,采著胳膊一捋一旋,就動了纏絲擒拿。 倆人走的式子基本一樣,但也看出了二人的性格,袁鏡儀使身子拿人,切人重心穿而不打,如此可以制人無法出手而不傷人。 宋景泰卻是按著袁鏡儀的肘節(jié),走個掩手式,力由后足挺起,貫至腰胯,順著腰背一蕩,節(jié)節(jié)貫穿,照著心口就是一掌。 實則并非宋景泰手狠。袁鏡儀走得全是“上身勢”的打法,兩個手就在胸前擱著,宋景泰吞吐纏絲都用不上。 太極拳每一動都是周身相隨,非但要引化對方攻擊,還要控制對方攻勢。要領便是:牽敵臂梢,拿敵臂根,鎖敵頸肩,制敵周身。如此方能我順人背,得機得勢,然后合力而出,重創(chuàng)對手。 在沒制住對手之時,跟尋常打斗也就沒什么兩樣了,甚至還不如當面一擊。顯然宋景泰沒有制住袁鏡儀,他盯著袁鏡儀的手腳,袁鏡儀沖著他的要害,同樣的動作他也晚了一拍。 形意拳講隨感而發(fā),遇強則強,遇弱不欺,非心智所求,乃是心意自行。袁鏡儀觸著宋景泰勁力一變,自己也跟著用上了功夫。 也沒見袁鏡儀怎么動的,宋景泰只感覺袁鏡儀的身子像一面厚墻,突然一側就塌倒下來,這一塌直壓得自己進退兩難。整個大勢砸過來,制人手腳已經無用,本能就使用了個倒卷弘,反著關節(jié)抽身而退。 剛剛退步脫身,那墻卻似巨石一塊,骨碌一下又軋過來。倒卷弘的步子本來就是似退實進,始終撐著虛腿讓步的,一試不妙,宋景泰挺步撐住,這一接勁,步子就動不了了。袁鏡儀也沒捆他,卻始終擠著勁力跟著他忽閃,忽閃到最后宋景泰竟然中門大開,一種坐以待斃的感覺充斥心脾。 宋景充也感覺到了一陣無助,他的意念一直隨著宋景泰與袁鏡儀做著周旋,F(xiàn)在情形,他恨不得舍了規(guī)矩奔襠一腳。但他又非常清楚,這種狀態(tài)下,是踢不出這一腳的。 宋景泰在袁鏡儀的手腳之間顫抖著一陣搖擺,這是在聽勁極其靈敏的前提下,隨著袁鏡儀的動作做的反應。進路被堵,退路被截,無處借力,硬掙無用。 “讓他一手也出不來”,這話,反被用在了自家兄弟身上。宋景充感覺自己想做的,都讓袁鏡儀給做到了。 畢竟是在一種規(guī)則下試探對方,宋景泰拳勁剛猛,若舍棄了規(guī)矩,說不定又是另一番景致。這種情形下,袁鏡儀也不方便驟然發(fā)勁,再糾纏下去也沒什么意思了,不過是落入下一輪的周旋,袁鏡儀守著門戶收了手,宋景泰站在原地,面色暗淡。 實戰(zhàn)當中當機立斷,沾粘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少出現(xiàn)這類狀態(tài)。說白了,不過是個玩意兒。 二人打成平手,宋景充出了一身冷汗,裝模作樣一抱拳:“沒想到少東家也懂太極! 袁鏡儀確實是用的太極勁法,但他就看不得這些人自以為是,哼笑一聲道:“請教宋師傅,如果只管蛇一般的擰進,不動打法的話,豈不是塊頭越大越站便宜?” “以小打大,以慢打快,都是可以的。不過一味胡攪蠻纏,讓人摸不實在,也是可以湊效的,像景泰早先就是這類打法,但終究算不得真功夫。真做到了張弛自如,才是真正的沾連粘隨! 若是高手打低手,許多拳理還是能表現(xiàn)出來的,不過那也不是聽勁后變,是始終占著先機而不下死手,類似一個籠子已經把對手罩住了,或者一根繩扣已經縛住了對手,留些余地又有何妨。但自身一定要牢靠,始終守著掤勁,雖然容人,但敵變我既變,而不是傻乎乎的跟隨著對方走。 袁鏡儀本該夸上幾句,但看著宋景充已經很明白了,也就不好跟他爭執(zhí)了。 “雙魚步!海底針!”人群之后傳來一個蒼老而洪亮的聲音。眾人看時,卻是武云賢擠了進來。童倚橋聽過這個說法,但他不能相信,袁鏡儀家門不出竟能悟出這個。 京城府內派的太極拳與八卦掌互參過拳理,雙魚步、海底針是神拳無敵楊露蟬帶入京城的化拳內容,練得是虛實陰陽。練在自己身上,用在對手身上。 楊氏太極拳的步法,練習時邁步如貓行,輕靈穩(wěn)健。原傳陳家溝太極拳的步子,是鏟腿開胯,上步碾腳,轉換重心,先攻后變;楊氏傳一派卻不同,不是側鏟,而是斜開順進,而后重心后座,前腿開胯外展,然后移動重心,再跟步順腿,如此往復循環(huán)。先坐回重心再展腿,虛實分明,為虛腿架;重心壓著前腳展轉,為實腿架。虛實之間,也有個三七步態(tài),很像袁鏡儀所用的形意樁步。 宋景充見師叔來了,趕忙把凳子讓了出來,獻媚似的道:“師叔,什么是雙魚步?” 聽到這里,袁鏡儀也來了興致。武云賢緩緩道:“雙魚步擦地而行,跡如魚鱗,進中有退,退中有撐,似退實進,似進實閃,一進一退之間隨時發(fā)力,非但能力出八面,又能粘在對方不使走脫,即便不發(fā)勁傷人,也總能粘得對方輾轉不便。反之虛無,順又杳渺,滑如冰凌,粘如鰾膠;丟不掉,脫不開,進了又空,讓人感覺腳步到處都是陷阱。” 這一席話把許多人都聽得渾身暢快,回頭又有吹噓的詞兒了。 武云賢似要故意顯示一下給袁鏡儀看,腳下做著動作,嘴里念念有詞:“源頭在腰隙,樞紐在跨眼,作用在肩臂,機關在腳緣。”而后雙臂一撐一撤,提腿撤步,步子一點,坐穩(wěn)重心,又復開前步,插手探掌,“進則摟膝拗步,退則倒攆猴,打則搬攔錘,變則攬雀尾,定勢海底針! 眾人羨慕地看著師徒三人,過了會才反映過來,這是夸得二少爺,又把目光灑在了袁鏡儀的身上。袁鏡儀感覺武云賢說得也頗有道理,便行了一禮,請教什么是海底針。 武云賢笑道:“這本是創(chuàng)拳時的一個陷阱,但說到‘海底針’這名詞,便是一線懸垂、那量海之物。最能探究深淺。” 這話說得很是含糊,但是袁鏡儀、童倚橋幾個是聽明白了。宋景泰回味了一下,就感覺當時袁鏡儀的身子如布覆人,看似有物,觸之不覺。但要進攻起來,卻感覺上下真有一道無形的垂線,自己不自覺就會把這道線當做了袁鏡儀的中軸,可一旦順著這條垂線而去,便感覺飄渺虛無。如果硬性去纏,又會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圈套,無論用多大的力道,都會被一股力量吸著往腳下栽,在這個狀態(tài)下,對方就是插自己的下陰也斷然救護不及了。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海底針”了。 武云賢都給了自己這般評價了,袁鏡儀也不太好再說什么,道:“宋大哥,方才真兇險吶,多虧是咱弟兄倆推手,若是換在別處,咱哥倆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宋大哥果真是性情中人,寧可讓手也不欺人。都說宋大哥脾氣急,用起拳來,卻一點不急! 宋景泰笑道:“玩太極,不能太急。兄弟也是好性情,往后有機會一起做事,老哥放心。方才說得都是拳場上的話,出了這門,各位就不要細講究了! 眾人都道明白。武云賢見給弟子解了圍,又背著手溜達出去了。宋家兄弟功底在那,若有意換拳,模仿起來并不太難,不過這二人已經固定了思維,輕易是不會改善了。 眾人纏著袁鏡儀給傳授點本事,袁鏡儀也頌了一段拳經,前輩的總結自是真理,但不知練法,也是枉然。 今夫四肢百骸,主于動,而實動以步。步乃一身之根基,運動之樞紐也。以故應戰(zhàn)對敵,皆本諸身,而實所以為身之砥柱者,莫非步。 頭為諸陽之首,而為周身之主,五官百骸,莫不惟首是瞻,故身動頭不可不進也。手為先鋒,根基在膊,膊不進則手卻不前矣!是膊亦不可不進也。氣聚于腕,機關在腰,腰不進則氣餒而不實矣,此所以腰貴于進矣。意貫周身,運動在步,步不進則意索然而無能為矣,故步尤貴于進也。 宋景充想著辯駁一番,但是還沒體會其中意思。袁鏡儀道:“就是中正,先從樁功練起吧。” 說到樁功,這些人就明白了,一個個兩腳分立,按宋景充說的,肩井通著涌泉,就屁股一坐,裹住丹田,頭頸一領,勁意自足跟直通百會,一個個真就撒尿似乎的,手抱丹田站了一片。 童倚橋對袁鏡儀道:“少東家,如果這些人真能踏實地站站,但凡把形調順了,也比胡掄亂打要強! 袁鏡儀道:“真能虛心上進,說不定真能站出幾把好手! 武云賢的話無意中提醒了袁鏡儀。自此,袁鏡儀便時常地到練武場看一看,看著地上的一些印痕,揣測一下所使的拳腳,把梁牙紀交給自己的知識反復咀嚼,竟然也能做到只看腳印就能對應出身高體型來了。 每當這些人趕工散場,袁鏡儀就會站在場邊一遍又一遍地核對地上的印痕,然后按著步態(tài)推理各類運行狀態(tài),等下一次做練習時,再把這些人一一地核對出來。 袁鏡儀已經決定,把“碼蹤探跡”的功夫引入本門拳學往下傳承,如此,除非暗害張鋌芳的那一門斷絕了,不然終會順藤摸瓜,找到答案。即便這個愿望沒能在自己身上實現(xiàn),兒孫們焚香禱告,也可告慰在天之靈。 沒用太久的時日,袁鏡儀就練出了一雙火眼金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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