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童的小說敘事優(yōu)雅從容,純凈如水,平實寫來卻意韻橫生;著筆清雅而富有江南情調;敘事與抒情結合得恰到好處,文風別具特色。《罌粟之家》是他的又一力作。收錄了其中篇小說《罌粟之家》、《十九間房》、《三盞燈》、《一九三四年的逃亡》四部作品。 目錄: 罌粟之家十九間房三盞燈一九三四年的逃亡第二天起了霧,丘陵地帶被一片白蒙蒙的水汽所濕潤,植物莊稼的莖葉散發(fā)著溫熏的氣息。這是楓楊樹鄉(xiāng)村特有的濕潤的早晨,五十里鄉(xiāng)土美麗而悲傷。沿河居住的祖孫三代在雞啼聲中同時醒來,他們從村莊出來朝河兩岸的罌粟地里走。 霧氣久久不散,他們憑借耳朵聽見地主劉老俠的白綢衣衫在風中颯颯地響,劉老俠和他兒子沉草站在蓑草亭子里! 〉钁魝冋f:“老爺老了,二少爺回來了!背敛菝鎸t色罌粟地和佃戶時的表情是迷惘的。 沉草縮著肩膀,一只手插在學生裝口袋里。那就是我家的罌粟,那就是游離于植物課教程之外的罌粟,它來自父親的土地卻使你臉色蒼白就仿佛在噩夢中浮游。田野四處翻騰著罌粟強烈的熏香,沉草發(fā)現(xiàn)他站在一塊孤島上,他覺得頭暈。罌粟之浪嘩然作響著把你推到一塊孤島上,一切都遠離你了,唯有那種置人死地的熏香鉆入肺腑深處,就這樣沉草看見自己瘦弱的身體從孤島上浮起來了。 沉草臉色蒼白,抓住他爹的手。沉草說,爹,我浮起來了! ±浰诘乩锏牡钁魝冇H眼目睹了沉草第一次暈厥的場面。后來他們對我描述二少爺?shù)纳眢w是多么單薄,二少爺?shù)男袨槭嵌嗝垂殴郑抑滥谴螘炟适且粋悲劇萌芽,它奠定劉家歷史的走向。他們告訴我,劉老俠把兒子馱在背上,經(jīng)過河邊的罌粟地。 他的口袋里響著一種仙樂般瑯瑯動聽的聲音,傳說那是一串白金鑰匙,只要有了其中任何一把白金鑰匙,你就可以打開一座米倉的門,你一輩子都能把肚子吃得飽飽的! ∧銢]有見過楓楊樹的蓑草亭子。 蓑草亭子在白霧中顯出它的特殊的造型輪廓。男人們把蓑草亭子看成一種男性象征。祖父對孫子說,那是劉老俠年輕時搭建的,風吹不倒雨淋不倒,看見它就想起世間滄桑事。祖父回憶起劉老俠年輕時的多少次風流,地點幾乎都在蓑草亭子里。劉老俠狗日的干壞了多少楓楊樹女人!他們在月黑風高的夜晚交媾,從不忌諱你的目光。有人在罌粟地埋伏著諦聽聲音,事后說,你知道劉老俠為什么留不下一顆好種嗎?都是那個蓑草亭子。蓑草亭子是自然的虎口,它把什么都吞咽掉了,你走進去走出來,渾身就空空蕩蕩了! 『枚嗄暌院,楓楊樹的老人仍然對蓑草亭子念念不忘,他們告訴我劉家祖祖輩輩的男人都長了一條騷雞巴! 澳敲闯敛菽兀俊蔽艺f! 俺敛莶!彼麄兿肓讼胝f! 〕敛菰趧⑹霞易逯写_實與眾不同,這也是必然的。 沉草歸家后的頭幾天在昏睡中度過,當風偶爾停息的時候,罌粟的氣味突然消失了,沉草覺得清醒了許多。他從前院走到后院,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的人坐在倉房門口,啃咬一塊發(fā)黑的硬饃! 〕敛菡咀】粗萘x啃饃。沉草從來不相信演義是他的哥哥,但他知道演義是家中另一個孤獨的人。沉草害怕看見他,他從那張粗蠻貪婪的臉上,發(fā)現(xiàn)某種低賤的痛苦,它為整整一代楓楊樹人所共有,包括他的祖先親人。但沉草知道那種痛苦與他格格不入,一脈相承的血氣到我們這一代就進裂了。沉草想,他是哥哥,這太奇怪了! ±浰诨ǖ臍馕锻蝗幌Я,陽光就強烈起來,沉草看見演義從臺階上蹦起來,像一個骯臟的球體。沉草看見演義手持雜木樹棍朝他撲過來,他想躲閃卻力不從心,那根樹棍頂在他的小腹上! 把萘x你干什么?”“你在笑話我!薄皼]有。我根本不想惹你!薄澳阌叙x嗎?”“我沒有饃。饃在爹那兒你問他要。”“我餓。給我饃。”“你不是餓,你是賤。”“你罵我,我就殺了你!背敛菘匆娧萘x扔掉了雜木樹棍,又從腰間掏出一把柴刀。演義揮舞著柴刀。你從他的怒獅般的目光中,可以感受到真正的殺人欲望。沉草一邊后退一邊凝視著那把柴刀。他不知道演義怎么找到的柴刀。劉家人都知道演義從小就想殺人,爹吩咐大家把刀和利器放在保險的地方,但是你不明白演義手里為什么總有刀或者斧子。刀在演義的手里,使你感受到真正的殺人欲望。沉草一邊后退一邊猛喝一聲:“誰給你的柴刀?”他看見演義愣了愣,演義回頭朝倉房那里指,“他們!”倉房那里有一群長工在舂米。沉草朝那邊望,但陽光刺花了眼睛。沉草不想看清他們的臉,一切都使我厭惡。木杵搗米的聲音在大宅里響著,你只要細心傾聽,就可以分辨出那種仇恨的音色。沉草把手插在衣服口袋里離開后院,他相信種種陰謀正在發(fā)生或者將要發(fā)生。他們恨這個家里的人,因為你統(tǒng)治了他們。你統(tǒng)治了別人別人就恨你,要消除這種仇恨就要把你的給他,每個人都一樣了恨才可能消除。沉草從前在縣中的朋友廬方就是這樣說的。廬方說馬克思的共產主義思想就是基于這個觀點產生的。沉草想那不可能,你到楓楊樹去看看就知道了。 沉草縮著肩膀往前院走,他聽見長工在無始無終地舂米,聽見演義在后院喊“娘,給我吃饃”。所有的思想和主義離楓楊樹都很遙遠,沉草迷惘的是他自己。他自己是怎么回事?沉草走過爹的堂屋,隔著門簾,看見爹正站在凳子上打開一疊紅木箱子,白金鑰匙的碰撞聲在沉草的耳膜上摩擦。沉草的手指伸進耳孔掏著,他記起來那天是月末了,爹照常在堂屋獨自清理錢財。沉草想起日后他也會扮演爹的角色,爹將莊嚴地把那串白金鑰匙交給他,那會怎樣?他也會像爹一樣統(tǒng)治這個家統(tǒng)治所有的楓楊樹人嗎?他能把爹肩上那座山搬起來嗎?P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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