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鄉(xiāng)青年趙志強在太子村愛上了李毛毛,但他為了招工的機會,出賣了心愛的人,從此李毛毛的人生就充滿了仇恨。趙志強的離開,讓生產(chǎn)隊長李明亮有了可乘之機,但是他和李毛毛的婚姻并不幸福,他們的兒子李小毛在成長的道路上,又不斷地與趙志強產(chǎn)生交集。工人毛飛和李紅紅,一個是為了前途可以舍棄一切的城府男人,一個是為了愛情可以不顧一切的簡單女子,他們的關(guān)系總是若即若離…… 作者簡介: 寧可,陜西岐山人,陜西省文學(xué)院第三屆簽約作家,寶雞市職工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曾在《青年文學(xué)》《小說界》《延河》《天津文學(xué)》《山花》《滿族文學(xué)》《紅豆》《青海湖》《滇池》等文學(xué)刊物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四十余篇,F(xiàn)在陜西寶雞某企業(yè)工作。1天熱,水缺,西瓜成了唯一解渴的飲料。 越吃越渴,吃得就多了。肚子滾滾圓,雖然平躺在床上,小腹的下墜感仍然很強烈。趙老歪從床上爬起來,走出了門外。天空晴得可惡,滿天的星星沖他眨巴著眼睛。夏夜深了,仍然沒有絲毫涼意。趙老歪從短褲里掏出家伙,一股熱流激射了出去,地上就揚起了一層塵土。這可能是這個夏夜最讓人痛快的事情了。趙老歪射個沒完,熱流把地砸得噗噗直響。趙老歪手搖著家伙,轉(zhuǎn)著圈地亂射,聽起來就一陣緊一陣松,有了密密麻麻的感覺。 隔壁房間先是有人動了一下,接著又沒聲了,好像豎起耳朵在聽。終于聽仔細、聽真切了,就無比驚喜地大喊了一聲:下雨了。姐妹們,你們聽,下雨了……門被拉開了,五六個身穿短褲、掛著乳罩的姑娘一窩蜂似的沖了出來。趙老歪正好轉(zhuǎn)了一個圈,面對著突兀出現(xiàn)的姑娘們,短褲掛在大腿根兒,傻了。不光趙老歪傻了,姑娘們也傻了。有那么幾秒鐘,沒有一個人動,每個人都睜大著眼睛,稀奇地看著只有在夢中才會出現(xiàn)的男人身上的專用件。 李毛毛知道闖禍了,緊急做了補救:姐妹們,快撤,別把好東西給糟蹋了。等姑娘們一窩蜂又卷回了屋子,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李毛毛和趙老歪兩個人。李毛毛就是那個誤以為下雨的姑娘,好在,出來的時候,她的身上披了一件襯衣,雖然有點顯山露水,但主要部位都遮住了。趙老歪急忙拎起了短褲,擺出了一副平等對話的架勢。 你流氓。李毛毛罵。 你偷看。趙老歪辯。 你不要臉。李毛毛又罵。 你搞突然襲擊,打著下雨的旗號偷看。趙老歪又辯。 李毛毛還想罵點什么,想了想沒詞了,就這么個事兒,也沒什么可罵的,就笑了。趙老歪也見好就收,跟著笑了起來。剛開始是慢笑,后來就變成呵呵大笑了,兩個人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想想,也確實可笑。 不過,這事兒總得有個結(jié)果。雖說誰也不欠誰的,但女人身上的寶貝總要比男人身上的零件金貴——尤其是沒有結(jié)婚的女人身上的山水。所以,笑完了,李毛毛向趙老歪招了招手,壓低了聲音說,算了,也不怪你了。既然讓你看見了,明天,我們姐妹去河邊洗澡,罰你給我們站崗、放哨,不許讓任何人靠近。李毛毛用手一指,也包括你。 趙老歪一臉壞笑,有這好事,放心吧,連一只鳥兒也不會放過。 2 麥子已經(jīng)熟透了,尖利的麥芒好像刺猬身上的刺,一根根直立著,一不留心就在胳膊上、臉上留下一道道紅印。汗水一浸,辣辣地疼。麥穗已經(jīng)裂開了口,再不收,就該落了。地邊樹上的布谷鳥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邊熟邊割,不割就落”,督促著進度。農(nóng)民們一個個揮汗如雨,卻又興高采烈。割麥的時候,就需要太陽暴曬。太陽越大,割麥也就越省力氣。趙老歪不是農(nóng)民,是個下鄉(xiāng)知青。對他來說,這樣的天氣能站在這里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在地里站了一會兒,趙老歪發(fā)現(xiàn)沒有人注意了,悄悄來到了地頭兒樹下。樹上的布谷鳥叫得正歡,好像催命鬼似的,使得趙老歪很不舒服。彎下腰,抓起一個土疙瘩,把布谷鳥趕走了,趙老歪才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這是這塊地上唯一沒有太陽的地方了。偶爾,還有一股涼風(fēng)吹過,舒坦得四肢都酥了。汗水滾了蛋,趙老歪的思緒飄回到了昨天晚上。 這可真算是千年不遇了,那么多品質(zhì)相同但品種各異的零部件在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的時候一股腦兒全涌了出來,各有各的造型,各是各的韻味,白皙、嬌嫩、迷人,讓人目不暇接,愣把人看傻了。趙老歪不由得感嘆,原來男人長大了都忍不住想女人,其實就是想女人身上的這些零件。這些零件也真奇妙,值得讓男人日思夜想。唯一有些遺憾的是,李毛毛多披了一件襯衣。已經(jīng)好長時間了,趙老歪對李毛毛胸前那一堆鼓鼓囊囊的東西充滿了好奇。怎么會那么大呢?女人胸前的那點東西,趙老歪從一本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雜志上看過,充其量就是兩堆肉,大小不同而已。李毛毛硬是不同,不管穿什么衣服,下面的那兩堆東西都能把胸前鼓搗成風(fēng)景,顯山露水地很是讓人想入非非。昨天晚上,趙老歪把不該看的都看了,卻沒有看到最想看的東西。但也總算有點兒進步了。李毛毛只是披了一件襯衣,慌亂之下襯衣沒有扣扣子,那條乳溝趙老歪看了個清楚。正因為看了個清楚,趙老歪才傻了,傻得讓自己暴露無遺。男人就那么一點東西,不像女人,身上值錢的東西多。趙老歪覺得李毛毛把自己看透了,而自己,只把李毛毛看了個半透。以后打交道,得多費心了。但趙老歪不是個輕易放棄的人。李毛毛,有一天我一定要得到你,慢慢地、仔細地看個夠、看個透。趙老歪在心里自己對自己說。 趙老歪,又偷懶了。是不是昨晚又偷雞摸狗去了? 趙老歪回過神兒,才發(fā)現(xiàn)生產(chǎn)隊長李明亮站在面前。自響應(yīng)毛主席的號召上山下鄉(xiāng)來到這里以后,趙老歪誰都不怕,就有點怵生產(chǎn)隊長李明亮。李明亮雖然是個農(nóng)村青年,卻在部隊的大熔爐熏陶了幾年,身上脫了農(nóng)村人的猥瑣,而多了一些年輕人的英氣和豪氣。而且,這股英氣和豪氣直逼自己。所以,趙老歪在心里和李明亮有些惺惺相惜,也就認了李明亮。否則,像他這樣一個白白凈凈的城市青年,憑什么成了“老歪”——全賴農(nóng)村的生活太苦,下鄉(xiāng)第一年,國家管吃管喝的時候還好一些。從第二年開始,口糧只能靠自己勞動獲取了。趙老歪的身體,按李明亮的話說,弱得像村外河邊的柳枝一樣,經(jīng)不起風(fēng),也見不得雨。但不經(jīng)風(fēng)雨也要吃飯啊。身體不行,趙老歪腦子卻好使。沒事的時候東家便少了一只雞,過一段時間西家又不見了一條狗。這些對趙老歪來說,都不算新鮮。更絕的是,雞啊狗的,村里人看得緊了,趙老歪愣是對別人想也不敢想的豬和羊下了手。像往常一樣,村里人只聞香味,而不見任何證據(jù)。最多的時候,只是找見了一堆豬毛,或在冬天的時候在趙老歪的衣服夾層里發(fā)現(xiàn)了羊皮毛,但也僅僅是發(fā)現(xiàn),誰也不能證明就是趙老歪干的。只有李明亮例外。李明亮有一次當(dāng)著整個生產(chǎn)隊社員的面說,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老歪”。北方農(nóng)村,把干壞事干絕了的人都稱老歪,趙老歪竟然沒有吭聲,于是,趙老歪就代替了趙姓知青的名字而聲名遠播了,真名倒沒有幾個人記得了。 私底下,趙老歪曾問李明亮,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李明亮笑了笑,別忘了,我在部隊,干的是偵察兵。從此,趙老歪除了李毛毛,只聽李明亮一個人的。 趙老歪笑了,隊長,昨晚鬧肚子了,沒休息好。 是不是監(jiān)守自盜,西瓜把肚子吃壞了?李明亮說。 生產(chǎn)隊種了幾畝西瓜,長勢不錯,就是老有人偷,李明亮頭疼之下,安排趙老歪看瓜地。這樣一來,好多人偷變成了一個人偷,生產(chǎn)隊的損失也能小一些。 不是西瓜把肚子吃壞了,而是把肚子憋壞了。李毛毛的聲音從地里傳了過來。話音出處,笑成了一片。 趙老歪的臉紅了紅,沒理李毛毛,沖著李明亮說,隊長,這鬼天氣,熱死人了。什么時候才能下雨啊。 麥田里的笑聲更大了,和麥浪滾在了一起,一副豐收的喜悅。 李明亮有點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現(xiàn)在下雨,你想讓我們顆粒無收啊。 不是,不是這意思。趙老歪往李明亮跟前湊了湊,隊長,上邊最近有消息嗎? 前兩天公社剛開了會,說是夏收完了就放你們走。 真的?趙老歪喜出望外。 李明亮噓了一聲,別傳出去,傳出去就亂了。名額有限,只能走一部分。 趙老歪的眼睛紅了,隊長,你說咱倆關(guān)系咋樣?就是只有一個名額,你也要給我。 我會考慮的,李明亮在趙老歪的肩膀上拍了拍,你總得好好干,給我個理由吧。 明白。趙老歪一個立正,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李明亮敬了一個禮,然后就鉆入了灼熱的陽光下。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一旁李毛毛調(diào)侃道。 趙老歪不說話,低頭認真地割著麥子。 李隊長又給你什么好處了?李毛毛又說道。 趙老歪還是不說話,臉上的汗也顧不得擦,一心一意地收割著小麥。趙老歪這時候的表現(xiàn),完全成了模范社員。 地頭,生產(chǎn)隊長李明亮滿意地笑了。 3 夜幕終于降臨了。 一墻之隔的屋子里敲響了墻壁,聲音沉悶而又刺耳。屋子里的男知青全都聽見了,這是女知青有事發(fā)出的信號。農(nóng)村的條件很是艱苦,沒有太多的空房間騰出來給知青們住,只好把生產(chǎn)隊的糧庫一分為二,這邊住著男知青,那邊就安置了女知青。墻是半墻,屋頂是相通的,無論哪邊有個風(fēng)吹草動,隔壁都聽得清清楚楚。男知青無所謂,女知青要說私己話了,得把聲音壓得低低的,生怕被男知青聽了去。只有在有事的時候,才會明火執(zhí)仗地敲墻壁。 毛飛離墻最近,隔壁一敲,毛飛就感覺到了。等第二下又敲起來的時候,毛飛回應(yīng)了一句,什么事? 聲音從墻那邊傳了過來,沒你的事,趙老歪在不在?一聽,就知道是李毛毛。 毛飛看了趙老歪一眼,老歪,找你的。 趙老歪沒理毛飛,沖著隔壁喊了一聲,知道了,我說過的話肯定算數(shù)。 那你快點,李毛毛喊道,姐妹們都等不及了。 趙老歪看見屋子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才不緊不慢、看起來好像極不情愿地說了一句,你們先去,我馬上就到。 隔壁屋子里一片響聲,緊接著就寂靜了。很顯然,人都出去了。趙老歪懶洋洋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不耐煩地往門口踱去。從床頭都走到門口了,硬是沒有再回一下頭。住在門邊的毛飛實在忍不住了,喊道,哥們兒,什么事啊?想吃獨食啊,有好處別忘了哥幾個。 趙老歪這才抬起眼在屋子里掃了一圈,果然一個個如狼似虎,瞪著紅紅的眼睛看著他?茨菢幼樱绻俨婚_口,就要生吃活剝了他。 趙老歪笑了笑,是有事,而且是個天大的好事?墒,趙老歪撓撓頭,顯得很為難,這件事非同小可,她們不讓說啊。 到底是什么事,說說,哥幾個不賣你就是了。男知青們換了笑臉,紛紛討好趙老歪。 趙老歪覺得胃口吊得差不多了,返回到屋子中間,裝作很隨意地說道,也沒什么,她們要去河邊洗澡,讓我去站崗看人。 洗澡?男知青們的想象力開動了,洗澡,全是女的,一絲不掛。這不要人命嗎?毛飛最早從想象中出來,臉上掛了笑,老趙,能不能帶我們?nèi)ィ?br/> 趙老歪的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行不行,堅決不行。這要讓她們知道了,還不活剝了我。 不會知道的,毛飛說,我們偷偷地,只看一眼,就一眼。 其他知青紛紛附和道,對對對,就一眼。 這,趙老歪為難極了,又撓了撓頭,那你們小心點。我先去,等她們開始洗了,你們再偷偷過來。趙老歪的神情突然變得很堅決,我先找個理由去解手,要是她們發(fā)現(xiàn)了,跟我可沒關(guān)系。 等所有的知青都點了頭、發(fā)了誓,趙老歪才走了出來。出了門的趙老歪不易覺察地笑了。 累了一天了,身上都臟透了。在城市長大的女孩子,身上什么時候這樣臟過。見了水,就跟沒了命一般。四下看了看,沒人。夜色宛如當(dāng)?shù)剞r(nóng)民鍋里的攪團,稠得已經(jīng)攪不動了。在旁邊負責(zé)看人的趙老歪的身影也模糊成了一團。再加上人多膽壯,就顧不得了,一個個脫得光溜溜的,白白的身體爭先恐后地投進了清凌凌的河水中。皮膚想滋潤,是要靠水來養(yǎng)的。白白的皮膚和水一接觸,渾身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zhàn),緊接著就感覺到了一股涼意直透體內(nèi),癢癢的、酥酥的、麻麻的,說不出的痛快和愜意。一瞬間,女知青們都感覺到,只要能在這樣舒服的地方多待一會兒,就是讓死,也值了。當(dāng)然沒有人考慮有沒有人偷看了。 村子位于土塬上,屬于關(guān)中大平原的范疇。村子里的人祖祖輩輩都把這個大土塬叫渭北高原。因為,比起周圍的地勢,這個被世世代代的農(nóng)民稱之為渭北高原的大土塬像一條綠色的綢緞,一望無垠地鑲嵌在關(guān)中道八百里秦川的土地上。村子名叫太子村。其中的典故已經(jīng)沒有人知道了,今人能看見的,就是在渭北高原的中間地帶,很奇異地凹進去了一條溝,這條溝通向哪里,村子里的人不知道,村里人卻知道這條溝的溝底,一股流動的水匯成了河,村里人叫它太子河(俗稱男人河)。太子河的水一年四季不干涸,水質(zhì)清澈、透亮、甘甜。難怪女知青們一進去就什么都忘了。 渭北高原上一望無垠,平整如鏡,動物們沒有藏身之處,不管身在何處,隨時都面臨著危險。也正因為危機四伏,動物們都很機警,獵人們常?帐侄鴼w。除非,在動物們放松警惕的時候。太子河里洗澡的姑娘們不是動物,卻和最終成了獵物的動物犯了同樣的錯誤,自己放松了,自己陶醉了,自己不管不顧了。所以,男知青已經(jīng)靠得很近了,女知青仍然忘情地在水中嬉戲。 晚風(fēng)不緊不慢地吹著,河邊的夜風(fēng)顯得分外濕潤。不止?jié)駶欀兄嗷馃岬男,更把已?jīng)燥熱的身體澆得欲火難抑。有的人呼吸聲粗了,所有人的呼吸聲粗了。心好像要從體內(nèi)蹦出來,整個身體發(fā)熱、變燙了,渾身好像要燃燒起來了。太熱了,水,水在哪里?終于有人按捺不住了,大叫一聲跑了過去,跳入了溢著涼意的河水中。有了第一個,第二個就跟著來了……女知青都嚇傻了,夏夜河邊充斥著姑娘們恐怖、尖厲的叫喊聲。那種聲音,是一種恐怖極了的聲音,嚇得河邊的青蛙紛紛跳入了水中。 在村里老人的記憶中,自從有了太子河,這種傷風(fēng)敗俗的事還是第一次發(fā)生。幸虧太子村有個當(dāng)兵回來的生產(chǎn)隊長李明亮,渾身洋溢著一種正氣,在關(guān)鍵的時候保住了姑娘們的清白,更保住了太子村的聲譽。 這是發(fā)生在20世紀60年代末的事情。 這件事風(fēng)一般刮遍了渭北高原,不可避免地驚動了縣革委會?h革委會把這件事列為政治事件,罪名是知識青年在上山下鄉(xiāng)期間不好好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蓄意破壞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去的號召。那天晚上,凡是在場的知青都上了黑名單。李明亮的記憶力空前地好,在那么黑的夜晚,愣是看清了每一個人的面孔,并把他們記錄在案。 只有一個人,一個綽號趙老歪的人,事發(fā)的時候不在現(xiàn)場。這點,是李明亮做的證。 4 麥子收完的時候,招工通知下來了。受太子河政治事件的影響,盡管李明亮做了最大的努力,太子村只爭取來了一個名額。剛開始的時候,李明亮捧著這個香餑餑似的名額很得意,很快就發(fā)覺成了燙手山芋。太子村共有二十名插隊知青,李明亮無論走到哪里,二十雙渴望又歹毒的眼光就跟到哪里。知青們也都變了,變得沒有了自信,再好的朋友也都隔了肚皮,不說知心話了。好像一不小心,就被人抓了把柄,永遠也離不開農(nóng)村似的。 最有把握的應(yīng)該是趙老歪了。這一點不但趙老歪心里有數(shù),所有的知青也都心知肚明。二十名知青,唯一沒有和政治事件牽扯的只有趙老歪。 多少年了,夏收是農(nóng)村最忙的時節(jié)了。夏收結(jié)束,就該農(nóng)閑了。農(nóng)村就是這樣,忙的時候能忙死人,閑的時候也能閑死人。麥子已經(jīng)歸倉了,玉米種子落地了,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剩下的時間就是閑扯淡。今年,因了招工的事就更能扯了。吃早飯的時候,太子村的爺們兒都端著一碗玉米粥,粥上面象征性放一些蘿卜絲,更多的都是一些辣子、鹽和自家釀的醋混合成的酸辣汁,來到了村子中間的大槐樹下,或站,或蹲,或坐,扯一些家長里短的事兒。別以為飛短流長是農(nóng)村娘們兒的專利,這些大老爺們兒扯起來更見水平。一口玉米粥剛下肚,站在最外邊的人說話了,聽說了沒有,昨晚牡丹花和李明亮去二郎溝了。 所有的人來了興趣,真的? 我家二小子親眼看見的。牡丹花的笑聲可脆了,天黑后李明亮用自行車馱著往二郎溝方向去了。 我不信。坐在最里面的男人站了起來,牡丹花多俊的一個人啊,早晚要離開這兒的,能看上李明亮? 我也不相信,可李明亮手里有招工指標(biāo)啊,給了誰,誰就不用在咱們這兒受罪了,立馬又成城里人了。 如果這事是真的,那趙老歪就懸了。 要我說,讓誰走都不如讓趙老歪走。年長的一個男人很氣憤地說,早一天把趙老歪這個瘟神送走,咱們村早一天安生…… 在農(nóng)村,不管是閑話也好,還是其他什么話,只要出了口,就由不得自己了。這話一出口,就長了腿,很快鉆進了趙老歪的耳朵里。趙老歪在生產(chǎn)隊的臨時床上躺不住了。自上次的事情發(fā)生后,知青們把全部責(zé)任都推在了他的身上,好像是他挖了個陷阱故意讓他們跳。趙老歪自然在糧庫待不下去了,李明亮只好把生產(chǎn)隊的值班室騰了出來,做了趙老歪的臨時住處。躺在隊部的趙老歪越想越不對勁,再想想李明亮最近的表現(xiàn),心里越發(fā)沒有了底。嗯,別讓李明亮這小子給騙了。趙老歪出了隊部,在村子口的商店里打了一斤散酒,外加兩袋榨菜,回到住處靜等著李明亮。 那天晚上,所有的知青都看見李明亮和趙老歪喝得臉紅脖子粗的,吵吵嚷嚷了大半夜。那吵架的聲音把整個村子都驚醒了。當(dāng)然,也把知青們對趙老歪的怨氣吵走了一大半。第二天,李明亮就召集知青們開會了,不出所有人的意料,李明亮當(dāng)場宣布那個唯一的招工名額給了村民口中的牡丹花——李毛毛。出乎意料,趙老歪也沒有說出一個不字,其他人當(dāng)然更不好再說什么了。幸福就這樣突然落在了李毛毛身上,李毛毛覺得所有的付出都值了,她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還是沒有抑制住興奮,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把胸前打濕了一大片。豐滿的胸脯顯得更挺、更大了。大得使李明亮都不好意思移開目光。 那天開完會后,李毛毛當(dāng)然不見了。和李毛毛一起消失的,還有李明亮。李明亮和李毛毛去了哪里?村子里有好幾個版本:一說去了二郎溝,因是白天,干不了具體事,又回來了;一說哪兒也沒有去,就在隊部趙老歪的住處待了多半天。而趙老歪,一直站在門外不遠的地方抽煙,攔著所有的人不讓靠近;還有一說是去了太子河。河邊有一大片竹林,隱天蔽日的,可以當(dāng)屋子用。不管哪一種說法,都說李毛毛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來的時候是一個姑娘,走的時候不是姑娘不是媳婦什么也不是了。李毛毛卻不這樣認為,這點全村的人都看見了。李毛毛的臉好像失去了控制似的,見了誰都笑,不管認識不認識,都熱情地往人家手里硬塞洋糖(水果糖),全然不管別人是什么樣的心情,或是別人怎么看她。這一切,在李毛毛眼里,都無所謂了,都將隨著她的離去而永遠在記憶中抹掉。那時候的李毛毛當(dāng)然想不到,也不敢這樣想,她本來有自己的家,她本來不用到這兒來的。當(dāng)然,也就不用為了離開這個她本不應(yīng)該來的地方而付出那么大的代價,榮辱,廉恥,甚至一生…… 村子里的老人說,人啊,不管你怎么折騰,都斗不過命。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亂想不管用。該是你的,誰也搶不去;不該你的,再折騰也沒有用。 這話真在李毛毛身上應(yīng)驗了。 李毛毛最終沒有走得了。 名單都報上去了,上面政審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問題:這個李毛毛在黑名單里面。上面?zhèn)飨略拋恚涣韴,要不名額作廢。李毛毛是在把鋪蓋卷兒都打好以后才知道的。李毛毛的天就這樣在一瞬間塌了下來。天地雖大,李毛毛卻覺得沒有了自己的容身之處。那個帶給李毛毛快樂、也終身帶給李毛毛屈辱的太子河成了她最后的選擇。 只是,跳了河的李毛毛沒有死。李毛毛不知道,那條河本身就很淺,淺到站在最深處也只到李毛毛的胸口。何況,李毛毛還沒有走到最深處李明亮就趕到了。李毛毛是被李明亮抱出太子河的。聞訊趕來的村民都看見李毛毛有氣無力地縮在李明亮的懷里,濕透了的衣服把身體暴露無遺,兩具濕濕的身體隔著濕濕的衣服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最終走了的,是趙老歪。 趙老歪離開村子的時候,知青們沒有一個人出門,都躺在門板床上睡覺。只有隊長李明亮,一直把趙老歪送到了渭北高原的最南端。站在塬邊,眼前一片豁亮。李明亮禁不住豪情萬丈,指著遠方隱隱在云頭顯現(xiàn)的一個高坡對趙老歪說,看見了吧,那就是五丈原,是三國名相諸葛亮叱咤疆場的地方。你要去的單位,就在五丈原下,是國家新建的一個大型汽車廠。李明亮揮拳在趙老歪的肩頭砸了一下,去吧,混好了別忘了哥們兒。 趙老歪低著頭一言不發(fā),不知道心里想著什么。 李明亮絲毫沒有受趙老歪情緒的影響,興致仍然很高地說,老趙,打起精神,事情做了,不管錯對,就不要再想了。重要的是以后怎么辦,以后! 趙老歪終于開口了,老李,我以后可能沒臉回來了。 那是你沒混好。李明亮斜睨著趙老歪,知道腳下的這個塬是怎么形成的嗎? 趙老歪一臉茫然。 告訴你吧,在一千七百多年前的三國,這里是司馬懿駐軍的地方。這里本沒有塬,司馬懿率軍跋涉而來,讓士兵們倒了一下鞋子里的土,就堆起了這個塬。想想,這是何等氣勢、何等壯觀的場面。司馬懿駐軍高原上,隔渭河與駐扎在五丈原的諸葛亮對峙。不管你三顧茅廬也好,不管你六出祁山也好,還是七擒孟獲也罷,到最后,笑到最后的不是五丈原上的諸葛亮,而是站在這里的司馬懿。李明亮侃侃而談,好像自己成了指揮千軍萬馬,手握乾坤的司馬大將軍。 趙老歪一點兒也沒受感染,他沒有辦法像李明亮那樣,把干過的事都拋到腦后。他不想說,也不想再聽李明亮說了。趙老歪伸出手,和李明亮象征性地握了握,說道,你的好處,我會記住的。我走了。說完,趙老歪向塬下走去,頭再也沒回一下。李明亮一直看著趙老歪的背影,看著看著臉上就現(xiàn)出了不屑的光。趙老歪走遠了,李明亮沖著趙老歪的背影喊,還有腳下這條溝我沒告訴你。知道叫什么溝嗎?說了嚇?biāo)滥悖耗鞘菍O悟空大鬧天宮的時候,和楊二郎打到了這里。楊二郎內(nèi)急,在這里撒了一泡尿,就沖出了一條溝,這條溝現(xiàn)在就在我的腳底下,它的名字叫二郎溝……李明亮還想喊,發(fā)現(xiàn)趙老歪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了,就住了嘴。 豪情萬丈的李明亮孤身一人站在高原邊,滿腔壯志凌云的激情憋得難受,就掏出自己的陽根,沖著二郎溝撒了一泡尿。那尿很有激情,力道很大地直沖二郎溝射去,好像要把二郎溝再沖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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